雪拥十二骑军纪森严,没有一人感忤逆镇远将军,皆是他长年累月的铁血手段教出来的。
不服管教?好啊,打一顿就老实了。
陆久安当然不能这么照办,对于这些不服气的下属,他自是要一个个叫到吾乡居里摆上茶水,耐心十足地与他们促膝长谈了。
怀柔怀柔,当然要手段温和,太过刚硬,有时候也会适得其反啊。
韩致想跟着一同进去,被陆久安撑着门框拦住了:“你不能进去。”
韩致小声道:“我不说话。”
“得了吧,狮子即使酣睡,也无人敢在它身边打盹。”陆久安把他推出去,看了眼他身后,“韩临深可以进来。”
韩临深被允许坐在他的书房旁观了一切,直至最后一个人心服口服的离开,他才谦逊地问道:“不选这些人我能理解,但是工部司匠和水利司同属工房,他们同样废寝忘食任劳任怨地做事,在这两个人里,为何老师你独独选了吴衡。”
陆久安把剩余的琉璃珠子随手丢进一旁的黄杨木五福捧寿箱匜里,琉璃珠子滴溜溜滚来跳去,发出连串的清脆碰撞声,把韩临深看得心疼。
陆久安懒懒道:“这就要说到用人之策了,尊圣择臣,唯贤是亲,唯德是近,唯能是用,唯适者是居。主薄相当于县里的二把手,不是能修工事就能胜任的,工部司匠勤则勤已,处理事务时却不够灵活变通。唯适者居,他不适合此位,若是强行将他推上去,不仅白白浪费这一个位置,还会害了他。”
看着韩临深若有所悟的样子,陆久安突然问道:“颜夫子没教过你《群书治要》么?”
韩临深摇摇头:“还没有,我爹说你可以教。”
“……”陆久安吐槽:“那你爹也太不靠谱了吧。”
好好的帝师不用,偏偏来找他,他何德何能,敢和帝师抢工作啊。
等等,帝师?
……
陆久安豁然开朗。
学的东西又是用人又是治民,这哪里是培养什么小将军,这明明是按照储君来培养的啊。
韩临深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他是当今陛下的儿子!
他是一位皇子!
只是不知道为何要过继给韩致来养。
想通以后,陆久安不动声色朝他招招手:“过来,我给你个东西。”
韩临深一无所觉,他乖乖来到案桌前:“你要送我那支钢笔吗?”他对这个东西垂涎已久。
“这个不能给你,我只有一支。”陆久安打开身后的花卉锦纹方角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形状怪异的球体递给他。
韩临深瘪了瘪嘴,比起这个,显然他更中意钢笔一点。
“你这小鬼。”陆久安瞪了他一眼,“莫不是瞧不起我送你的东西,连你爹都没有,知足吧。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韩临深猜测:“和魔方差不多的东西?”
陆久安摇摇头:“你记住了,这东西叫地球仪。”他用手指在地球仪上圈了一块儿地方,“而这里,是大周所在的位置。”
第112章
天气愈发寒冷, 屋子里摆上火炉,眼看着又要到年关了,韩致一身便服, 背着长弓大步流星走出府, 陆久安披着那件火红狐裘正好从县学回来:“作这身打扮,你要去哪儿。”
韩致垂眉整理束袖:“我进山一趟, 一到冬天, 你翻来覆去就那两件大氅, 我再去给你打几只狐狸, 送到华彩坊做狐氅。”
陆久安一双眼睛锃光瓦亮:“你要进山打猎?去哪匹山?”
“饕餮山。”
陆久安皱眉:“那不是挨着武今县的嘛?去那么远。”
“嗯。”韩致点点头,“骑马的话很快,听说那儿野兽飞禽多,快过年了,可以吃火锅。”
陆久安这才注意到, 韩致灰扑扑的腰带一侧, 别着两柄锋利的弯刀:“感情你还惦记着火锅啊, 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吃, 我就把不开华彩坊了,直接开成火锅店。”
“华彩坊很好。”
华彩坊自开业以来,不论平头百姓,还是豪绅贵族, 都喜欢来这儿买衣裳, 并以穿着带有华彩坊标志的衣服引以为豪,陆久安噗嗤一笑,“你一个人去山里, 就算打得多,那也不方便搬回来啊, 我明天休沐,再带几个人一起去。”
“你确定?”韩致挑起一侧眉毛,“饕餮山里可是有不少豺狼虎豹。”
陆久安想起沐蔺第一次游历回来时手臂上那道被老虎抓出来的伤口,咽了咽口水,有些色厉内荏道:“韩致你瞧不起谁呢?我平时也有锻炼的好吧。再说了,我们人多力量大,难不成合力还能叫野兽干掉不成?”
陆久安经年累月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薄薄一层肌肉,在韩致看来,他那么点,也就床上能看。陆久安既然难得这么兴致勃发,韩致突然生出一种想要看到他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恶趣味。若是山里遇到什么危险的事,他有的是自信护住他。
“若是你想去,我也不扫你的兴。问一问临深和陆起他们要不要一块儿去。”
第二天,陆久安换上一身轻便的劲装,贴身的布料包裹着修长匀称的大腿,显得很是飒爽英姿。他不擅长弓箭,只拿了一把弹弓和长矛,另外身上还背了一个竹编篓子,篓子里装着火把和绳子。
韩致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就这样,韩临深和陆起,再加上五个装备精良的护卫,出发的时候,从韩致独自一人变成了九个人。
队伍从县城东边离开,几人策马扬鞭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饕餮山脚下。这个时候还不到晌午,森林外围了几块田地,不少老农正拿着锄镐在翻土。
韩致拍了拍马脖子:“先在外面吃个饭。”
他当先翻身下马,几人找了几块大石头,左手抓着干粮,右手端着水壶,简简单单解决了午餐。
那些老农早就注意到他们一行人了,见这伙人骑着骏马英武不凡,尽管不知道什么身份,也知道他们必然不好招惹,没看到连那最小的少年背上都带着长弓吗?应该是城里来的贵族子弟,下到他们这些偏远之地体验山野生活来了。
果然,见他们三下五除二吃了香喷喷的干粮后,一跃翻身上马,就要朝山里边去。
“你们要进饕餮山打猎?”一位老农问道。
陆久安掬起纯真的笑容,老农更加确定自己刚才的猜想。
“听说这里有几个狐狸窝,我们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碰上一两只。”陆久安道。
老农咂舌,这小公子俊是俊了点,就是胆儿太肥了吧:“是有几只狐狸,不过你们不要走得太深了,里面不但迷雾重重,还有不少豺狼虎豹,可是要吃人的。”
陆久安抱拳答谢,却没说去不去,老农顿时急了:“你可不要以为老头我在骗你,十几年前,有不少采药的进去了就没出得来,也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叫老虎给吃了。倒是一个货郎出来过,可是也叫那野猪给把腿撞瘸了。”
陆久安一瞬间想起之前审过的案子,也是一个瘸腿的货郎,姓赵,武今县人,不会正好是他吧。
“感谢老伯好心提醒。”陆久安拽着缰绳抖了抖,“我知道您没骗我们,进了武今山后,我们会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的。”
道别几位憨厚的老农,脚下的马匹撒开蹄子,眨眼间钻进树林里边。
饕餮山外围树林熙熙攘攘,尚能看见阳光,偶尔有羽翼鲜艳的野鸡飞过,韩临深搭弓拉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不见他怎么瞄准,箭矢飞出去,直接扎在了野鸡的胸脯里,恐怕那野鸡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命呜呼了。
“可以啊临深。”陆久安给他鼓起掌来,“这么快开门红让你给拿到了。”
韩临深抽出野鸡身上的羽箭,抓了一把树叶擦干净箭头的血迹,重新丢进剪筒里,公鸭般的嗓子粗哑道:“只是只野鸡罢了,算不得什么。”
那野鸡看着身量很长,提起来一看却全是羽毛,韩临深嫌弃地别了别嘴,抽出马背上袋子里的刀。
“别……”陆久安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把漂亮的尾羽给削掉。
“怎么了?”韩临深不明所以。
陆久安按了按额头:“……没什么,下次别给丢了。”
这些东西他不稀罕,可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心头好呢。
“哦。”韩临深敷衍地应答一声,“下次不打野鸡了,肉太少了,不够吃。”他用一根草绳熟练系在野鸡脚上,挂在马背后面。
刚进森林就捕到猎物,陆久安深受鼓舞,觉得来这一趟肯定能够满载而归:“我们继续看看还有什么吧。”
几人重新前行,这一带想来就是农夫口中说的采药人经常会走的地方,虽然杂草丛生,却还能看到被踩出的小径痕迹。
然而走了一段时间,嫌少看到猎物,有的都是一些兔子,想来动物直觉灵敏,知道这里有危险,都往丛林深处去了。
韩致为首的人都看不上眼,陆久安却兴致勃勃掏出弹弓射了几下,结果一个没中。
几人忍住笑意,陆久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准头不好,我去布置几个陷阱。”
他在周围逛了一圈,找到野兔经常出没的地方,手脚利索地挖了两个深坑,陆起小的时候没少陪他做这事,自告奋勇去寻了一些树杈和木头来,两人配合默契,放上诱饵,很快制成简易的兔子陷阱。
“马不适合进去,就把它们留在外边吧。”韩致想了想提议道。
正如那老农所言,越往里走,越是幽静,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树叶,连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此时几人已经多或少捕了几只猎物,韩致却一直没看到狐狸的影子。
陆久安谨慎道:“我们还是不要再往里面走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是冬天,有些动物们都在冬眠,不一定能碰到,我们就绕着山在外面走一圈吧。”
况且还带了半大孩子。
付文鑫斗志昂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陆大人。”
陆久安很想告诉他:要是韩临深出了什么事,十个你都赔不起。
他看向韩致,询问他的意见。
韩致扒开灌木叶子,用箭头点了点地上的脚印:“这儿有野兽出没的痕迹,数量不少,小心一点,那群野兽应该就在不远。我带临深打过不少猎,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往里走了,森林在起雾了。”
陆久安心脏狂跳:“能看出是什么野兽吗?”
“都有,地上有血迹,应该发生过一场围剿猎杀。”韩致谨慎地把弯刀收起来,“先上树。”
事实证明韩致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刚爬上树不久,低矮的灌木丛一阵窸窸窣窣,从里面冒出几只狼来,这群狼十分狡猾,闻到了人的味道,绕着树在下面不停的转悠。
韩致抓着陆久安的腰防止他不小心掉下去,陆久安问:“要是它们一直不走怎么办?”
“我们人多势众,这群狼守不到猎物会走的。”他转过头观察陆久安的神情,“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这不还有你吗,为我而战的韩朝日。”
韩致勾起唇角,大手按着他后脖颈愉悦地摩挲两下。
陆久安小心翼翼地趴在树干上,看到另一颗树上的陆起白了一张脸,他颇有担忧地冲陆起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莫出声。
韩临深跟他在同一颗树上,见状爬到陆起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小声安慰他:“不要怕陆起,我们在树上,伤不了我们。”
话音刚落,疑似头狼的猛兽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嚎叫,弓起身子,前爪在地上暴躁地刨土。
其余几只狼受到号召,顿时整个森林都是群狼的此起彼伏的的长啸声。
陆起噤若寒蝉,咬着牙龈做了几次深呼吸,慢慢平复下来,陆久安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太久没捕到食物,狼群从徘徊不前,开始尝试着想往树上跳,韩临深眼睛一眯,这一下子,居然有几分韩致才有的气势,他掏出箭矢对准头狼,把弓拉满,那头狼警觉地抬起头来,纵身一跳,居然躲过了韩临深那势如劈竹的一箭,只在他耳朵上留下一个伤口。
“真可惜。”陆久安拽紧了拳头,随即又担心起来,“一击不中,这群狼被惹怒,怕不会轻易离开了,狼是报复性极强的群居动物,若是惹来其它的狼那才叫糟糕。”
韩致扒下碍事的厚实上衣,气势暴涨:“临深此举做得不错,我们在草原上经常会遇到狼,他有足够的经验。至于你说的起其它狼,头狼叫了那么久,要来早该来了。既然只有这么几只,那就无需坐以待毙,通通杀了就是了。”
韩致说完,跟对面的韩临深点了点头,韩临深心领神会。父子二人同时拉弓搭箭,陆久安看到韩致手臂上肌肉鼓胀,青筋横轧,拉满的弦仿佛下一刻要崩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