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预感让甘棠心脏都在胸腔里跳得生疼,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甚至害怕对方害怕到手指头都动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隐忍着身体的颤抖,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高大男生。
然后,他看到了,“岑梓白”的黑色瞳仁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颤动——不,那不是颤动,而是蠕动。
卧室里倾泻而出的昏黄灯光,刚好从侧面打过来落在了岑梓白的脸上,那道光将他的眼睛照得异常剔透。但甘棠却宁愿那道光能够更加暗一点……
他觉得,不,他看到岑梓白的眼睛里,好像正在有东西蠕动。
“糖糖?”
也许是因为甘棠这次沉默得实在太久,“岑梓白”偏了偏头,黏腻地呼唤道。
偏头后,光线就从他眼睛里消失了。
现在,他的两颗瞳仁黑得就像是两口深井。
“啪——”
下一秒,甘棠给了岑梓白一耳光。
他捺住胸口狂跳的心脏,冰冷的目光直刺对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甘棠压低嗓音,外强中干地吼道。
……他表现得就像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岑梓白”的异样。
这是刚才在那一瞬间甘棠心中做出的决断:无论这个死而复生借着“岑梓白”的皮囊从井里爬出来的玩意是啥,但他是弱智总比他最后摊牌来得好。
果然,一巴掌之后,岑梓白明显因为甘棠的反应而愣了一下。萦绕在他身上的阴冷气息倏然消失,“岑梓白”重新捡回了自己的面具——他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挨打了,然后他抬起手,怔怔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高大英俊,但周身都泛着非人气息的男生冲着甘棠眨了眨眼,也就是在片刻间,男生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湿润而委屈起来。
只不过那种湿漉漉的目光就像是蛞蝓一般,紧紧地黏着在了甘棠的身上。
“当然跟我有关系。”
男生脸颊微红,嗫嚅着说道。
“我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组建家庭……“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甘棠毫不留情地对着他发出了讥诮的冷笑。
虽然现在他害怕到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肌肉更是绷紧到差点儿就打摆子的程度,但至少从态度上来看,甘棠依然站在绝对强势的位置。
他甚至直接将岑梓白一把掼到了墙上,然后仰着头,一字一句地冲着对方说道。
“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令人作呕的话,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
可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完,甘棠就不得不倏然后退。
他震惊地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生,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温顺地张开嘴然后伸出了细长湿润的舌头。
……那舌头异常灵巧,修长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舌头,更像是某种爬行动物。
“唔…阔以啊……“
保持着伸舌头的姿势,岑梓白含糊不清地说道。
一滴粘稠的口涎顺着他的舌尖滴了下来。
他看着甘棠,黑黑的眼睛里满是甜蜜的欣喜。
“你要窝滴舌头吗?”
说话间,“岑梓白”甚至四处张望了一下。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惊恐万分地瞪着岑梓白。
甘棠只觉得不寒而栗:他不会错认岑梓白刚才那一刻的眼神,他似乎是真心认可甘棠可以切掉他的舌头,而且也是真心实意的为其感到欣喜……或者说……兴奋。
甘棠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岑梓白”刚才能找到小刀的话,大概会直接按照甘棠说的那般,割下自己的舌头。
然后,送给甘棠。
这玩意绝对绝对不正常。
*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想要干什么?!
*
“岑梓白”还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甘棠,似乎正在等待甘棠的回应——
甘棠的心跳如擂,冷汗淋漓。
直觉告诉他,这一刻他的反应非常重要,一个搞不好可能就会翻车。可是他的大脑却早已变得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平安应对。他不能表现出弱势,因为那会让这玩意瞬间开始得寸进尺,他也不能继续表现得暴力强势,因为他施加在“岑梓白”身上的任何暴力行为,都会被后者曲解为一种恶心的快乐源泉。
甘棠对上他,简直无计可施……
幸好,就像是老天爷也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祷一般。就在下一刻,院子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让划破夜空的凄厉惨叫,瞬间打破了笼罩在风景村上空的极致凝滞。
而那明显属于女人的尖叫,正是从张二叔家的方向传过来的。
“救,救命啊啊啊啊啊——”
*
一个小时前——
张二叔家。
夜已经深了,村子里这时候大部分人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陈丽没有睡。
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偏过头,死死盯着自己身侧的男人。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盯着那个男人盯了多久了,好像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她用目光仔细地描摹着这个男人的面孔身形,虽然已经“嫁”给这个男人快一年多了,可这还是陈丽第一次主动地去打量这个人。
这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她越是看,就越是觉得,身侧的这个人变得有些陌生。
印象中这男的又粗鲁愚昧,五官勉强称得上端正,但浑浊的眼睛里却总是透着一股未开化的凶狠。
最开始到封井村那段日子,陈丽经常会半夜惊醒,一醒来就会对上男人闪着幽幽精光的眼睛——这男的怕她跑了(毕竟她尝试着跑过几次),以至于就算是睡觉,梦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留着点精神在她身上。
可如今,这个男的却无比安稳,像是死猪一般沉沉地躺在她的身侧。
事实上,他看上去确实像是已经死了。
陈丽从小鼻子就灵,所以她可以闻得到,这个男人的毛孔中正在往外散发隐隐约约的尸臭味……而且,他的呼吸似乎也彻底停止了。
陈丽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盯着男人的胸口。
那里没有起伏。
等等,他不是真的死了吧?
陈丽瞳孔倏然紧缩,双手都被冷汗浸得湿透了,好在,菜刀的刀把上被她仔仔细细地缠了布,就算掌心全是汗,握起来也不至于打滑。
“张二?”
汗水一滴一滴顺着鬓角滑到陈丽的耳朵里,她盯着张二,胸口怦怦直跳,没忍住,她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句。
躺在床上的男人依然没什么动静。
陈丽咽了一口唾沫,终于忍不住了,她慢慢地,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抬起了手,被她终日磨得雪亮的菜刀刀刃对准张二的脖子。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了,陈丽想。白天从山上回来时,张二的手就彻底肿了,而且表现得也非常笨拙迟钝,好像是得了重病一般。陈丽那个已经预谋已久的计划,忽然间就得到了一个直接施行的最好机会。她不敢再斟酌太久,她怕张二过两天又恢复健康了,而若是那样,她就很难再找到动手机会了……
一滴汗水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里忽然一阵刺痛。
然后,陈丽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眼泪涌了出来,陈丽开始痛恨起了自己_——为什么要发抖,为什么要害怕——这男人已经死了,你看,他今天甚至都没有打鼾,他说不定已经死了,他手上那个伤太严重了,可能他已经败血症死了,就算现在不死之后也会死的。
他总归是要死的。
耳畔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低声说道。
那声音听起来很像是陈城。
陈丽的眼前有些有晕眩。
她的手举太久有些没力气了……张二和那个老婆子,虽然现在已经不会再用铁链拴她了,却也不准她出门,而且,也不给她吃饱,他们把陈丽饿成了一把燃不着火的柴火,这才心满意足。
刀刃轻柔地抵在了张二的脖颈上。
男人的皮肤有非常严重的水肿,刀刃很轻松地就陷了进去。
“……唔?干什么……手,拿开。”
出乎陈丽的意料,心目中已经死去的男人却在这时皱着眉头微微转了个身,他似乎是觉得脖子很痒,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
他说话时候一股气从体腔里涌了出来,是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陈丽的大脑嗡的响了一声。在那一刹那她没来及反应,刀刃在张二的脖子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奇怪的是,男人却没有涌出太多的血。
但是,张二终究还是醒了。
他睁开了浑浊的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身侧的女人。
他的大脑已经很混沌了,反应很慢。
所以最开始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女人想要干什么。他只是意识到,月光下女人的眼睛好像很红。
红得好像能滴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