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那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舒适而丰足的巢穴。
肉。
食物。
躯干。
惨白的躯体一团团交叠,被粘稠如同羊膜一般的粘液所包裹着,附着在洞穴的每一处岩壁之上。
它们中的其中一些,隐约还能看出在地表时的模糊样貌。
只不过进入了地底之后,它们身上的特征无可避免地开始消融。无论是曾经身为动物时披在身上的丰美皮毛,还是作为人类时的头发或是体毛,都已经完全脱落殆尽,只剩下苍白道半透明的皮肤包裹着内里逐渐化作流质的肌肉,内脏和脂肪……然而,它们依然还活着。
孢子在它们体内纵横交错地生长着,在其他生物难以生存的地底最深处,维系着它们的生命。
“甘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在黑暗中心满意足地“凝视”着它们——这是它接下来很多年里用来摄取营养,哺育伴侣和后代的储备粮仓。
然后,甘棠蠕动着自己庞大无垠的躯体,一点点找到了洞穴正中心一处舒适光滑的石窝中。
一具双眼紧闭,不着一缕,毫无血色身躯,正一动不动地嵌在那里。
如果不是他的躯体还有一丝极为细微的起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都是一具彻头彻尾的尸体。
可是他皮肤柔软而滑腻,四肢紧实细致,他被饲养得非常好。
“甘棠”很快就察觉到,在“他”离开时候,对方尚且肿胀耸起的腹部,如今已经瘪了下去,而在石窝下方是“甘棠”精心打磨光滑的石槽,而现在那里头已经盛满了一团团雪白柔软,表皮柔软的卵。
“甘棠”立刻爬了过去。
他用尾巴将那些堆积成小山的虫卵推到了一边,在这过程中,那些虫卵内部已经有些许细密的小黑点自行开始了蠕动。
但“甘棠”并没有在意。
他的心中如今只有石窝之中自己那因为产卵而异常虚弱的伴侣。
强烈的疼惜与爱护之情仿佛能化作实质从他冰冷的身躯深处化作粘液流淌而出,他珍惜的用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缠住那毫无动静的躯体,然后将口器刺入之前就准备好搁在了产卵台旁的食物之中。
那些半透明的躯体痉挛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将温热而富有营养的汁液从食物的体内抽吸出来。
接着他探过头,将深红色的喂食管直直抵在伴侣惨白的唇间。
他感受着少年舌尖虚弱的抵触,一点点将喂食管挤进那狭小可爱的口腔,然后是紧缩的喉咙,最后是胃部,肠道……
“呜呜……”
黑暗中,“甘棠”听到了怀中之人细小的哭泣声。
一如既往。
真可怜啊。
他想着。
然后蠕动着身体,将对方缠得更紧了一些。
可即便是这样,那孩子依然哭得很厉害,不得已,他只能草草将食糜挤进伴侣的腔体之中,然后缩回了自己的喂食管。
他低下头,轻柔地磨蹭了一下伴侣冰冷的面颊。
【“糖……糖……”】
他听到自己生疏地挤出了听上去已经有些陌生的低语。
【“没事的……你很快乐……”】
【“你会开心。”】
生殖管轻柔钻进伴侣的体腔。
为干瘪的腹部注入新的填充物。
随着繁殖的进行,用于安抚神经,编织美梦的神经毒素也注入了脆弱伴侣的体内。
原本不安的气息渐渐褪去,怀中的少年轻微地战栗着,发出了无意识的欢愉呻·吟。
“甘棠”伸出舌头不断舔舐着身上甜美的汗液,感到一阵心满意足。
黑暗中,遍及身体的无数感知器张开了“眼睛”,甘棠也终于在浓稠到宛若墨汁一般的黑暗中,看到了那名“伴侣”。
是仿佛被漂白水彻底漂过,没有哪怕是一丝丝血色的皮肤。皮肤上布满了绀青色树枝般细密的血管。
是如同人偶一般四肢瘫软,头颅无力耷拉在怪物臂弯中的少年,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腹部随着新一轮的繁殖,再一次慢慢鼓起。
那少年有着一张甘棠无比熟悉的脸。
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
*
甘棠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第111章
甘棠在灶台边沿的瓷砖上磕到了头。当时的他正因为那恐怖逼真的噩梦陡然惊醒,极度恐怖的余韵依然残留在他的神经之中,他跳了起来,瓷砖粗糙的边缘割破了一小块头皮,甘棠可以感觉到一些温热的液体正从额角的位置流淌下来,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并不觉得疼,只是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昏暗。他拼命眨了眨眼睛,视线这才恢复正常。
“是梦。”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了细弱的自言自语。
或许是在灶膛前睡着时一直被火干烤着,他喉咙刺痛,嘴唇和脸颊都干得像是蒙上了一层塑料皮。
“一切都只是梦。”
甘棠又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了一番。然而梦真的会那么逼真吗?甘棠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在神经的极度紧绷中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蓬勃生长,隔着单薄的皮肉都能感觉到那些一颗一颗微微隆起的卵状物……甘棠半跪在地上干呕了几下,但只呕出了些许淡黄色酸苦的胃液。好在呕吐之后那股难言的烦闷感稍稍退去了一下,他又摸向了自己的肚子。那种鼓鼓囊囊的触感消失了。
虽然,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体异常沉重。
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了,现在看上去像是已经到了中午。
自己竟然一个不小心睡了那么久?甘棠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转头看向了炉灶,之前团团包裹住“岑梓白”头颅的火焰,现在只剩下几簇猩红的余火。
而怪物的头颅如今只剩下一团焦黑的骨骸,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灶膛的深处,黑洞洞的眼窝里仿佛依然残留着那个人贪婪而黏腻的目光。
甘棠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铁钳,伸进灶膛敲碎了如今已经变得相当酥脆的头颅,然后用剩下的炉灰也掩住了那颗头颅最后的一点踪迹。
紧接着他便快步地走出了厨房。
睡着并不是甘棠计划中的环节——甘棠记得自己只处理了“岑梓白”的头颅,而那家伙的身体,如今还躺在厅堂上呢。
要是外婆这个时候已经醒来,只要一开门就能看到那具无头尸骸。
那样的话,外婆应该会被吓得不轻吧?老人家本来就已经心力交瘁甚至还熬了一晚上的夜,这么一受惊身体可能会受不了……
一想到这里,甘棠就感到了万分紧张和担心。
幸好,糟糕的预想并没有成真。甘棠走到门口时候看到外婆的房门依然是紧闭着的。看样子昨天晚上外婆真的累得不轻。甘棠徐徐松了一口气,随即绷紧脸颊,打算趁着这段时间迅速地处理掉“岑梓白”剩下的身体。
跟头颅不一样,那样高大的人大概需要进行一些特殊处理,比如说,分尸,才能更好的塞进炉灶。好在甘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这一次他应该能更加熟练的应对吧……
纷纷扰扰的思绪雪片一般滑过甘棠的脑海。他隐约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岌岌可危的大脑,如今已经很难再分出余力,去探究自己不对劲的点究竟在哪里。
“啊。”
甘棠倏然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厅堂里,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看向记忆里“岑梓白”身体倒下的位置。
那里现在空空如也,男生的躯体早已不翼而飞。
而地上现在只有一滩粘液的血迹,像是特意留下来的证明,证明一切都不是甘棠的幻想。
苍蝇嗡嗡直响,在那滩血迹旁边起起落落,萦绕不去。
甘棠的血液有些发冷。
寒意沿着脊椎匍匐向上,大夏天的却让他冻得直发抖。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血迹斑斑的剪刀,呼吸逐渐开始变得急促而沉重。
他看到过虫怪。
看到过没有身躯的头颅,是如何利用脖颈中生出的虫子,灵巧如蛇般蠕蠕而动。而现在,他看着无头尸体留下来的血迹,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鲜明场景。他仿佛能看到,那东西是如何悄无声息慢慢从地上爬起,脖颈的断面处探出张牙舞爪蠕动不休的细虫。他也能看到,那具尸骸是如何踉踉跄跄,在虫子的指引下,走进房中的阴影角落。
也许就在此时此刻,那具无头尸体,依然在房子的某个角落里,贪婪地凝视着自己……
“糖伢子?”
几乎是那些诡异恐怖画面掠过脑海的同时,甘棠倏地听到了一声低哑的呼唤。
眼角出陡然间浮现出一道高大的影子——
甘棠的心一瞬间缩紧。
大脑一片空白,甘棠完全是凭着直觉,一把抓紧剪刀直直刺向了人影的方向。
“我艹——”
“嗤。”
陌生而又熟悉的咒骂声,混合着什么东西被刺穿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有人惊慌失措的抓住了甘棠的手腕,甘棠的眼神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来人震惊的面孔。
那是于槐。
……不是“岑梓白”留下来的无头尸骸,不是虫怪,只是于槐。
于槐看上去快吓死了。
血迹斑斑的剪刀,如今正直直地钉在于槐手中的一本破旧笔记本中,方才正是他下意识地举起笔记本,挡在了自己面前,恐怕现在剪刀已经直接扎他脑门上了。
“我,我靠,糖伢子你在干什么?!”
于槐一只手卡着甘棠的手腕,一边喃喃开口。
逃过一劫的他惊魂未定地看向了面前的少年,随即,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起来……
甘棠的样子相当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