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光线暗淡倒了极点,但是对于在黑暗中已经待了太久的人们来说,已经足够他们看清楚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
于槐亲眼看见了,甘棠的外婆是如何带着自己的父亲,跳下山崖的。
*
“砰——”
甘棠还伏在山崖边,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崖底。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猛然掀了起来。
再然后,脸颊处传来了一阵剧痛。
但甘棠却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是被于槐直接掀到了地上,并且按着揍了一拳。
甘棠能感觉到,于槐揍他揍得很用力。
他也能感觉到那种痛。
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都像是隔了一层。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甘棠想。
他甚至想就这样闭上眼睛,陷入睡梦。
说不定,等他再次醒来……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乡间小床上,一切都只是噩梦。
然后外婆会推门进来,念叨他睡懒觉,然后告诉他厨房里给他留了饭,睡好了就赶紧去吃。
……
甘棠还觉得,按着自己平时的脾气,他现在应该嚎哭不止才对——就跟此时的于槐一样——可他的眼眶却是干干的,只有脸颊上被划出来的伤口,正不断地往外面渗着鲜血。
他仰着头,呆滞地看着于槐。
男生的半边脸都被血浸透了,就是之前被于爸划出来的伤口。
伤口很重,甘棠甚至都能够透过耷拉的皮肤,直接看见皮肤下方的骨头。
“你,你外婆杀了我爸……她杀了我爸……”
对上甘棠空洞的视线,于槐粗哑地不断重复道。
他止不住往外流着眼泪和鼻涕,因为极度的震怒和惊恐,男生全身都在发抖。
过了好久,甘棠才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回应。
“你爸也想杀了我,他还想杀了我们全部。”
“那又怎么样,因为你们是虫子,说不定你们全部都是虫子,我看见了,你外婆也是虫怪!”
于槐哭着说道。
曾经搀扶过甘棠,帮他搬过尸体的手,不知不觉竟然直接卡在了甘棠的脖子上。
湿哒哒的眼泪一直落在甘棠的脸上。
“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你来了之后一切都不对劲了……如果没有了你……如果不是你把那家伙塞进井里……”
于槐的精神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崩溃了。
卡在甘棠喉咙上的双手越掐越紧,窒息感和濒死感逐渐在身体里蔓延。
可甘棠躺在地上,感受着喉骨传来的剧痛和压力,甚至都没有一丝丝力气挣扎。
就这样说不定才是对的。
在甘棠的心底,一个声音轻柔地说着。
也许最开始就不要躲开,就那样被于爸用铁片切开动脉,随着鲜血流尽就这样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外婆死了。
于爸死了。
自己……自己可能也要死了。
就在甘棠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死亡到来时,他的瞳孔却倏然缩紧,下一秒,他在于槐的掌下,剧烈挣扎了起来。
不,不是因为甘棠忽然暴发出了什么求生欲,而是,在他的逐渐昏暗视线里,有东西正在慢慢顺着悬崖的边缘往上攀爬。
那是一只手臂,但又不全然是手臂。
那是早已畸形变异,变得如同粗壮的蟒蛇一般粗壮,修长,仅仅只有“头部”还长有手指的“手臂”。
是甘棠曾经看到过的,那只手臂。
它并没有跟甘棠的外婆融为一体,只是悄然附着在老人的背上,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地跟着甘棠一行人,一直走到了这里。
于爸……
于爸的感觉,并没有错。
怪物的手背上正零星生长着类似于眼睛,鼻子和嘴唇的器官。
要是能把那些部位切割下来,再仔细拼一拼的话,依稀能看到,昔日“岑梓白”的面容。
而现在,那只“手臂”已经慢慢爬了过来,它立起了身体,畸形的,属于“岑梓白”的眼珠颤抖了一下,冰冷地望向了于槐。
于槐此时已经完全崩溃,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袭来的影子。
又或者,此时就算是他察觉到了,也会破罐子破摔,不打算继续应对。
可甘棠却在看到怪物的一瞬间,在心中腾然涌起极致的仇恨。
他躺在那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怪物的瞳仁了,他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这只手会像蛇一样,直接爬上于槐的后颈。
下一刻,它会霍然裂开,源源不断的线虫会瞬间涌出,笼罩住于槐的头部,钻进他的窍孔,挤入他的体内,吃掉他所有的内脏……直到于槐最终也跟外婆一样,变成变成那种恶心的虫怪。
变成“它”的储备粮。
*
“住手……”
第一声很微弱,气若游丝宛若呻吟。
“我让你……住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于槐的手指倏然脱了力,气流涌入喉管,甘棠咳嗽着,发出了第二声。
紧接着,甘棠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把扯开了于槐的手。
然后他冲着那只怪物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我叫你住手,岑梓白!”
*
……那只“手”终于停了下来。
第118章
那令人厌憎玩意,在甘棠的命令下,简直就像是被训练得非常好的小狗一般,看上去相当听话乖巧。
虫怪蜷缩起自己令人作呕的身子,微微伏下了“头部”,那畸形的口唇中溢出用一连串轻柔而甜蜜的嘶鸣。
【“糖,糖糖。”】
手上模糊的人脸似乎正在悄悄打量着摇摇欲坠的少年。
【“别哭,我,我听话。我听你的话。”】
它甚至还能卖乖讨好。
被虫寄生得彻彻底底的手臂,一旦开始出声,于槐自然也立刻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不知道是幸亦或者是不幸,怪物的出现,终于让于槐从那种彻彻底底的崩溃中挣扎着恢复了些许神志。
“怪物——”
于槐的咬肌瞬间绷紧吗,额头和脖子上绷出了蚯蚓一般的青筋,看向怪物的眼珠子,被血丝染得通红。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咕哝,随即便下意识地躬下了身体,然后捡起了地上的石头。
于槐抓那颗石头抓得非常用力,甚至指关节都开始隐隐发白。尽管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石头对于他们要面对的怪物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但于槐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tmd你这该死的怪物,你要干什么——你还要干什么——”
男生的表情异常狰狞,脸上的眼泪跟头上的血混合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满脸血泪。
在嘶哑的吼叫中,于槐抬起了手臂,猛地将石块砸向了山道上微微晃动的那只“手臂”。
石头准确地砸在了“手”的掌心。
但怪物却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蜿蜒曲折的躯体,被石头砸到的地方,有几根细长的线虫掉了下去,但很快它们又重新爬回了手臂的皮囊之下。
虫怪的身体里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簌动。
那颗模拟成“岑梓白”眼珠的东西颤抖了一下,冰冷的瞳孔直接对准了气喘吁吁的于槐。
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从怪物的身上蔓延开来。
只不过就在虫怪即将顺应本能对于槐进行反击的时候,甘棠的声音再一次传到了它的耳边。
“停下。”
甘棠的声音冷冰冰的。
像是毫无情感的机械发出来的命令。
虫怪的身体立刻僵住,随即它稍稍蜷缩了身体,定在了原处。
甘棠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然后他抬起胳膊,用袖子用力擦了一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