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江雪律忽然开口:“抱住他,给他安全感。”
抱住他???
齐翎呼吸都急促了一秒,可一种鬼使神差的冲动驱使了他,他立刻照做了。
这个举动似乎诱发了什么化学反应,又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被猛地打碎了,岳离歌突然被抱住,他瞳孔大睁,似乎非常不适应,身体十分僵硬,僵硬了许久。
渐渐地,他那张苍白麻木的脸有了一丝轻松。
十分钟后,岳离歌彻底放弃了抵抗,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没有任何挣扎,警方一拥而上,将他制服。
警方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实在难以置信,好似他们派出了无数的警力,本准备花很大的力气去制服一头穷凶极恶、毁天灭地的野兽。可那头野兽,实际上只需要一点点善意,就能让他重新回归温顺正常。
这确确实实兵不血刃。
他们摇摇头,终于能呼出那一口气。
事后警方开会讨论,一致认为这场劝说中,那个拥抱简直是神来之笔。拥抱也是有技巧的,一些拥抱让人感到温暖仿佛港湾,有些拥抱却令人厌恶突兀。
所有人都知道岳离歌有多危险,隔着炸弹去拥抱一个危险分子,非常需要勇气。偏偏这个举动非常好,彻彻底底瓦解了坚冰。
也许同为父母双亡的人,小江同学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岳离歌。或者说,岳离歌需要的仅仅那么简单。
——
“血液测试做了没?”
“做了,我们从岳离歌身体里抽了一管血,经检验,确实有部分阿米替林和其他药物,甚至可以说,阿米替林超过了正常服用标准,在血液浓度里超标了。”
阿米替林是抗抑郁药。
这说明岳离歌一直在吃药,只是没有根据医嘱。
众人看到医检报告上的浓度,眼睛骤然收缩,这得是吃了多少?
——
齐翎回到组里,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他无法释怀,“遭受了暴力,岳离歌他为什么不报警呢?”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问出来了。
对讲机还没关上,江雪律便回答了:“岳离歌他不信任警方,这一点源于他的童年,他小学时候父亲遭遇车祸,那名司机肇事逃逸后没有下文,从此他家里的处境走了下坡路,这件事在他心里落下了心结。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警方总是在扮演了一个姗姗来迟的角色。”
世界上少有先天犯罪人,大多数犯罪者源于后天的经历。
姗姗来迟……这句话让人呼吸都停顿了,胸口一阵憋闷,这不是什么指控,仅仅是陈述事实,无端端令人心脏一紧。
齐翎心情很不好受,一种酸涩的感觉蔓延上来。
这一次劝说工作,他本来抱着立功的心情来的,这一瞬间心思全淡了。他发现自己初出茅庐,都没为人民群众做出一点实事,怎么能邀功呢,这个世界上,明明还有很多类似岳离歌这般的人需要他去拯救。
岳离歌案,也给他这个新人警察上了一课。
这场本要轰动江州市的连环爆炸案,就这样以默不作声地结束了,全程没有惊动任何群众。
警用巡逻车,车上坐两三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特警,他们神色肃穆,举止十分低调。他们面前的电脑屏幕,似乎在传输什么信号,设备播放着一个画面,他们似乎在密切关注着什么东西,随时掌控着什么动向,。
江州日报的记者眼尖地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左右看了一眼,注意到这辆车上所有装备齐全,明显是出一场大任务。
这一场人数众多的组织,一场低调无声的行动,一时间浮想联翩。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六感敏锐的他们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下意识拿起了相机,想要捕捉一场大新闻。
偏偏下一秒,岳离歌就被人带回来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岳离歌乖顺时候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平常。记者不知道一场震荡江州的风波刚被平息,见到岳离歌的第一眼心下涌现失望。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是他们嗅觉雷达出错了?
第八十一章
许多记者在捕捉第一手新闻上总有一种特殊的敏锐性,堪比地震前的动物,能通过河流、空气等提前预知危险。
他们看到了全副武装的特警,直觉要发生什么大事,否则不会护目镜、防弹夹克、安全头盔、防爆护盾等装备将自己全副武装,黑色皮靴踩在大地上,传出一种肃穆,这阵势这场面不同于一般的巡逻专用。你说市局突然组织筹集人手,不是将要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记者们都不信。
耐心等了一段时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群特警和刑警只带回了一个面容平静,身材偏瘦的小伙子,让他们一颗心狠狠落空。
不可能啊!这么大阵势就为了抓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江州日报记者不信邪,他们认为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越是抓耳挠腮,就越想打探一些细节。
要是能挖出来,几期报纸销量就不愁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走了过去,递过一张名片,装作很熟稔的样子:“贺支队长,虽然你们在执勤期间,我们能采访你们一下吗?我是江州日报的主编冯司南,这是我的下属陆采薇。之前在饭桌上跟你们张局相谈甚欢,没想到一转眼都过去两个月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啊。”
身边的女记者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贺队。
在场警员没接这张名片,生怕被缠上了,要知道记者笔杆子有多强,捕捉线索的能力有时候堪比福尔摩斯,贺远也道:“执勤期间不能闲谈聊天,这是违反规定纪律,抱歉了。请你们也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成年人都明白,这是委婉又直白的逐客令。
贺远心里冷嗤一声:还想拿张局压他,别提张局了,这是轰动省厅的案子,什么局来他们都守口如瓶。
被拒绝了,冯司南不死心,他还想打探一些内幕,被赶了也不肯走,一直站在外围。女记者也感觉气馁,她手痒没忍住,拿起相机想拍几张照片,心想事后回去研究一番。两名特警看到相机,第一时间护住了岳离歌。
明显不想让他们知道什么。
女记者发现自己除了两张高糊底照,什么都没拍着。
下一秒,她和同事看到特警车上,下来了一位穿着黑色大衣跟警察几乎融合为一体的少年。女记者摸不准少年的身份,难道是什么局长家的小公子?
看周围人重视的样子,她有预感,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被掩盖了过去,这个孩子身份也不一般!一种敏锐的感知直觉,驱使着她拿起了相机,冲那个地方拍照。
没等她发出一声咔嚓声,女记者发现,身边的特警和刑警第一时间护住了那位少年的脸部特征,戴帽子的戴帽子,以高大身躯做盾,把她的闪光灯齐齐挡了下来。
这严防死守的阵势,比之前还大。
江州日报记者们狠狠吃了一惊。
想来这个年轻人一定身份重大!完蛋了,让他们抓耳挠腮摸不透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人群里那个少年看不清面容,他似乎没想到周边有记者,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不易察觉地偏了偏头,只能看到乌黑柔软的头发。
“小江同学,我们送你回去。”
秦居烈把一副护目镜戴在江雪律脸上,不动声色地将人带走,隔绝了外界所有闪光灯和窥探。
……
岳离歌案勉强算是落幕了,警局内部开了一个结案总结小会,与会人员众多,会议核心围绕两个重点。
一是庆祝案件告破,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警界自上到下行动力惊人,挽救了生灵涂炭的悲剧,甚至没有造成恐慌,影响力已经缩到了最小。不管过程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人人都有功劳,每个部门都要受到表彰表扬。
张局长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拖长了嗓子讲话:“八颗炸弹现已成功拆除,岳离歌也被关押,这个案子太过于特殊,警局内部还要商量怎么处理。后续大家还要继续忙,去抓那些分散在各城市之间的引导者。”
现实中许多案件,一旦风波起,不可能简简单单收尾,有时候光收尾时间都要跨越半年。
好比火灾发生后,不是光灭火就可以,后续的一切麻烦,比如挽救损失,调查线索,吸取经验教训,防止案件再一次发生等一系列善后工作也同样是重中之重。
张局讲了老长一段后,才开始讲述第二个重点。
所有警员精神一凛,不敢再开小差游神,大家都知道,张局最喜欢先扬后抑,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第二个重点就是反省,反省岳离歌案的前后经过,为什么一个黑暗直播间就在城市尽头阴影处,不知道制造出了多少起互联网冤魂,却一直没有人发现!?说明网络监管渠道口存在巨大漏洞!
岳离歌案差点就成了当年李路云案的翻版,这两起案件都有相似共同点,他们全都是黑色网络操控在手掌心里、事后又随意丢弃的棋子。
这些人狡猾极端,乌鸦横跨八年才落网,黑色暗网直播间那群网友隐藏在网络暴力之后,差点也被忽略了。
小江同学说了,在原来的世界线里,刑侦组最后是以简单的网络暴力盖章结案,必须去反思!那些杀人犯他们选择杀人的手段各有千秋,动机也各种各样,不完整了解他们的平生过往,没有深入其中,怎么能认为这个案子简单,就此结案呢!案子背后深深纠缠的东西呢?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刑侦组的下周一交检讨上来!
还有指挥组先入为主的第八颗炸弹定论,差点导致行动小组崩盘,一个个也要去反思!写三千字检讨上来!
老局长唾沫星子乱飞,狂风骤雨般一顿输出后,这场会议才结束。
另一边江雪律也发现了。
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在那个光明艰难深入的互联网黑暗之地,信息都是匿名和虚假,偏偏他们通过网线聚拢滋生了一群怪物。现实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尚且需要付出一些社交成本,可覆盖全球的互联网将成本缩到了最小,一些潜在的阴暗分子勾结成片。
他们混迹在网络上,开着各种主题的直播间,游戏人间以荒唐取乐。
如果说,爱德华案是暗网海洋之路关停后的余波震荡,那岳离歌案充分在告诉世人,在暗网组织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恶之人眼里,“李路云”是一个标准又可以复刻的模板,是可以被人为制造引导的。
他们心心念念想打破当年的记录,恐怕李路云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和平需要有人坚守。
——
另一边,属于江州市本地的故事还有许多。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周末,旁人享受这份悠闲,不是选择跟亲朋好友聚会,就是去影厅歌厅消磨时光,再或者选择一趟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
一名年龄二十多岁的女子满身疲惫地从商场回了家,她没有朋友,也不敢在外游乐,哪里也不敢去,稍微离开三个小时就提心吊胆,因为她家中的情况有一点特殊。
她打开了房门,如果有人一进屋,一定会对屋里的景象瞠目结舌。
一个中年男人被绑着绳索,这根绳索没绑得太紧,只是简单束缚住了他的自由,将他困在这间房子里,只能走向厨房吃饭、在卫生间洗漱,在这方寸之地内,活动范围有限。
男人眼神清醒了,他看着自己身上被绑着的绳索,眼神很是受伤。
那苍老哀伤的眼神似乎在说,女儿,你为什么把我绑起来?
女儿受不了这种眼神,强行避开了:“爸!我今天去百货大楼,有一个精神患者跑出去,被警察带走了,我如果不拴着你,你也想被带走吗?”
她父亲发起疯来,那也是惊天动地、歇斯底里,不仅踢踹板凳,还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为此家里不敢再购买陶瓷,只能买摔不烂的塑料材质。
女子疲惫地收拾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来,先吃饭,然后吃药吧。”
女子熟练地下厨做饭,思绪有一瞬间飘远,她想起了百货大楼里那个小岳,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多年轻俊秀啊,可是他嘴里却一直在说炸弹,对明星海报宣泄不满,最后还哭了,一定是把海报当真人了。
很大概率有被害妄想症,如她的父亲一样。
女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楼房租便宜,就是有一点不好,隔音效果太差了。
中年男子警觉起来,那双清明的眼睛重新变得浑浊,状态躁动不安,开始大喊大叫,他嫌弃绳子束缚住了他,到处在找剪刀。
女子吃了一惊,“爸!你别这样!”
她真是受够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父亲老觉得楼上窝藏了可疑人员,经常去踹对方的门。
楼上的租户仅仅是两名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