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枭的命,不是命吗?我死了,你们别想得到任何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也别想我给你们把本地的豪门、势力和人物关系为你们抽丝剥茧。
在场人冰冷的脸上毫无情绪,也许是有的,充满了对毒枭的冷漠,对受害者的怜惜。
很快担架来了。
所有人牢牢把人护在身前,小心翼翼拿剪刀剪了血衣,又心疼不已地虚触着少年手臂上的淤痕。
最后才将三个中弹者送上了另一辆车。
这一路上,警车鸣笛开道,直接送医院救护站。
医院里,大家正在为江雪律做全身检查。所有人反应都很大。反而是江雪律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江雪律觉得自己安然无恙,可没有人听他的。少年也不娇贵,但毒枭太狠了,那枪抵着他,在肩膀上抵出一个瘀青的枪口。护士小心翼翼扯开衣服,发现那青青紫紫的枪撞击痕,小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尤其是江雪律面无表情时,微微一疼才蹙眉时,那份心软一下子飙升到最大值。
江雪律低头一看,也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伤。
他轻浅判断了一下:“也不是很疼。”
这点伤口稍微上个药就好了。“胡闹!”
少年比较瘦,锁骨突出,鲜血在锁骨处汇集了一小滩,毛巾抠了半天才干净。周眠洋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窒息,他这辈子除了献血车还没见过那么多血,听他轻描淡写,差点没晕过去:阿律你搞错没有啊,那可是子弹!
病房门口人潮涌动,张局也来了,他要拿到医疗报告,亲眼确认一下人质安全才能放下心。听到江雪律说自己没事,他连忙道:“不能听他的,全身都要检查一遍,千万不要留下后遗症!”
“老秦还真敢!”
程宽慢一步赶到,这一刻他心里也清楚了,什么是真正的临危不乱,小江同学真是勇气可嘉。现场的视频在后续传遍了警局内部,程宽看了之后,心情堪比台风过境,比谁都要刮飓风,下意识拿那全网广为流传的短视频跟这一幕作对比。
不对比还好,一对比简直天上地下。
当时全网都在给孙楠宸面对气焰嚣张的毒贩还临危不惧的反应点赞,说他是行走的特大立功,事后来看,自导自演的东西痕迹太重了。孙楠宸清楚知道眼前的毒贩是演员,他没有生命安全,他才能沉着应对还痛击毒贩。
那些都是假的。
真枪指着你头顶,那才是真的生命威胁。
真正的毒枭,拿枪指着你的脑袋,掐着你的脖子,你还能不哭不叫,极为冷静。大家都挂心他的安危,他却能多次用眼神鼓励公安部开枪,这心理素质才是真的。
门外的走廊没一个落脚的地,蒋飞感慨,“老秦啊,小江同学咋那么信任你呢,他难道真不怕枪偏了,要知道一偏就是两命了。”
秦居烈一顿。
监控传得到处都是,于浩挟持人质,他语气带笑着挑衅,随后“砰”的一声。
秦居烈收到了严重批评,正常情况下不该开枪,哪怕人质强烈要求。因为警界系统第一句话,“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你开枪,这是一场豪赌。
如果赌输了呢?
功过相抵,这一次没有任何表彰。表彰全部归属人质个人。对此秦居烈态度很平淡,他摘掉护目镜,露出深邃的眉眼,在医院里等待检查报告时,回忆了一下开枪前后始末。
他开过无数次枪,可能这一次人质问题,远没有之前无数次开枪上膛那般心如止水。一滴水落下,逐渐泛起涟漪,最后是汹涌般的波澜。
那种流动的默契,是时机。
现场视频里大家都说他枪很稳,百发百中,只有他知道,伴随着剧烈的命中声响,是他胸膛里噗通心跳声。
如果江雪律不要求,他不一定会开枪。
不过开都开了,结局一切安好。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老秦,刚刚小江同学在病房里,拒绝了表彰,他说都是老秦你的功劳。他说虽然那时候情况极度危急,可他是相信你才让你开枪的。上边还在商议,于浩落网了,这个表彰该怎么给。”少年浑然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被挟持的,怎么被卷入血色厄运,他只注重结果,似乎把自己能逢凶化吉全部都归功于那三枪。
秦居烈一听,眯起眼睛,终于表态了:“让张局别听孩子乱说。”
于浩落网了后续影响还没结束,那直升飞机和那白天三枪、浩浩荡荡的警车瞒不住人,江雪律有幸上了本地新闻头条《毒枭白天开枪挟持高中学生,幸一切转危为安》。
全市议论纷纷,基本上都是在说,江州市禁毒力度一直很强,居然还有毒枭出没,真是大开眼界。
文章没有提高中学生是谁,采取化名。
江雪律请假一天,他在医院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三岁。入目所及,每个人都柔声细语,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知道他心理有没有阴影,毕竟一度被挟持了,还近距离被喷了一脸血。
如果换了一个人,先是被挟持后被救回,都会惊魂未定或者心有余悸,一个人独处时恐会感叹生命之无常脆弱,事迹之跌宕起伏,起码得冷静个三四天。
大家也这么想。
因此,不仅治疗身体的医生围着他转,治疗心理问题的医生也在不断对他进行简单询问。一天起码来七八名医生,实际上江雪律确实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他假装不知道医生护士半夜来病房查看,他连安眠药搁在床边,都没服用就安然入睡了。
他闭上眼睛,能回忆起来只有当时护目镜后秦支队长那如雕塑般鲜明的脸和那双冰冷如海水般深沉的眼眸,随后是三声紧随其后的枪响化作背景音。
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留院观察了一天,确认没事后,才批准出院。
有幸知道的三个学生回校后也缄默其口,买了鲜花和水果来接他出院。
另一边,江州市的风波看似结束了,却远没有停下。
于浩落网了,他的地盘上正掀起一场小规模战役,十几柄冲锋枪冲进农田和芭蕉林,随着炮火的声音血肉横飞,无数人惊慌四逃,断体残肢滚落一地。许多武装车辆团团围住了种植园,一名身材高大、同样古铜色皮肤的男子跷着二郎腿坐在吉普车上,嘴角扬起嚣张至极的笑容,“你们老大在华国落网了,这个地盘从今天以后归我所有!”
“不可能!”二把手被人挟持,用异邦语言道:“我们老大说了,他把这片地交给一个姓梁的老头。”
他们这批手下正等着老大把这片地卖出高价后带着美钞潇洒归来,结果什么都没等到,只等来了另一个片区的老大。
这种事实也正常,毒枭之间经常趁乱黑吃黑,作为犯罪者,他们常年肆无忌惮地在这座城市横行。
“我骗你们做什么?”男人哈哈大笑,随着一声枪响,杀戮继续,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片刻后这个地区换了主人。
“黑蝎子落网了,鲨鱼成了当地新主,工厂加班加点产出,劳动负担是蝎子在时的三倍!当地民众不眠不休沦为奴隶。”
国境之外,一名记者正冒着生命危险报道这件事,“前日花区死伤民众十七人,伤者百余人……”
朗朗乾坤下阳光下总是遍地罪恶,可怜江头风波恶。
偏偏这个地方的老大,一边烧香信佛,自以为信仰虔诚,一边雨林贩毒,还将人送去地府喝孟婆汤。这名记者因总曝光当地武装势力的事情,常常得到死亡威胁,那些势力的头目威胁他说,再敢胡言乱语下去,小心总统也保不住他!这一次记者同样面临艰难选择,曝光这件事,他也许会收获死亡,可良心能够得到救赎;不曝光这件事,他的良心会下地狱。
终究他还是直面了自己的良心。
他选择了曝光。
可这一次,他没有被寄刀片,他自己都感到纳闷,再一次偷偷潜入花石区,发现一幕惊破他的眼球——
大亩大亩的罂粟地已经被销毁,变成了种甘蔗,一群十岁出头的孩子被押着缴械武器回归学校,有人出资在当地修建了窗明几净的教室。代号“鲨鱼”的男人不见了踪影。
“这到底怎么回事?”记者陷入了茫然和呆滞。
下一秒他敬职敬业地报道:“鲨鱼大势已去,新主成了……”这一刻地盘四分五裂,没人去在意一名挥舞笔杆子、掌控当地新闻喉舌的小小记者。
又半个月后,记者也开始回过味来了,报道:“新主再度卸任,任何武装无法占据此地。”不是其他地盘的问题,是这片地的问题。
于浩落网了,所有人虎视眈眈这片地,可一阵又一阵的扫荡风波过后,大家都清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这片地谁都不能占。
另一边风暴还在延续。
这是一间会议室,众多人来此开会,这一刻他们摒弃前嫌没有动兵戈。
“蠢货!是谁让他招惹华国人!半年前我就警告他了,华夏对毒零容忍,不要轻易招惹华国。”受此牵连,在场多名毒枭都收到了来自华国的通缉令,他们面色凝重,因为上面的赏金换算成本国货币,是一笔天文数字,当地人都有些眼红。世界范围内,他们这些毒枭本就有赏金排行榜,可华国加了一笔后,硬生生让他们的名次往前整体移动了几名,从中游地段往上浮动了一个台阶。
金三角众多毒枭人人自危。
白衬衫冲冠一怒谁能承受。
注:能穿白衬衫警服通常是三级警监以上,一般职位是市公安局局长及以上。
室内墙上挂着世界地图,许多地方都插了绿色旗帜、红色旗帜,代表着各大势力占领的地盘。这群毒枭向来纵横捭阖、杀伐果断,也有些扛不住这举国之力的施压。
“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于浩胆子太大了,不仅选择在江州谈判,一开始就暴露了,他还动手开枪挟持人质。”江州是沿海五城通缉毒枭金额数量最多的一座城市,其余城市的悬赏通缉令数额不定,海城是十万,宁城是八万,连最低的城市都出了七万。
“挟持人质?”其实毒枭内部,并不相信,挟持一名人质就让公安部上下震动。
“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于浩挟持的人质是公安局局长的儿子。”国内路人也许都分不清楚警衔警督,可在场的人精一清二楚,稍微一换算成本国的军衔,一目了然。
这瞬间解释得通。
金色圆桌周围,一群国际毒枭恍然大悟,开始破口大骂,“于浩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他爹的挟持人质也就算了,找这种角色挟持?
“不对啊,我打听到的消息,于浩没绑架公安局局长的儿子,公安局局长膝下就一个念警校的女儿,他选的是一个无辜又引起他警惕的路人。”跟于浩关系好的男人帮忙辟谣,“我跟于浩相处十年了,他是老江湖了,很早就来这个地方了,不会做这种蠢事。”
周围有人冷笑:“呵,我特么宁愿他绑架的是局长的儿子或者女儿呢。”
路人这种说法散了吧,根本站不住脚,传出去谁都不信。圆桌主位坐了十几名,十人以上都在摇头,表示这种说法连他们家拴的一条从小食血肉的狗都不信,“于浩一定招惹了什么角色,提到了铁板。”
这时候他们自身难保,可被华夏悬赏逮捕之前,他们只想做一个明白鬼。
“你们可能都打听错了,华国把这个消息压下了,内部隐瞒得死死的,真实说法是于浩不是想挟持人质,他只是想跑路,可他中途改变主意了,想勾引公安局局长儿子去东南亚贩毒……”
此话一出,圆桌上一片窒息般的沉默,部分毒枭如同破案了一般皮肉肌肉跳动了一瞬。
难怪啊他们最近遭遇了这般的处境。
在禁枪之地动枪,又挟持人质危害人质性命,并企图教唆他人学坏,这比单纯挟持人质还罪加一等。每一个举动都在挑动华夏警方的神经,提起于浩,想到于浩还躺在华国监视严密的医院里,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在场的人精们恨不得除之后快。
以讹传讹。
不管事实真相到底几分,但于浩此举触及逆鳞,摸到老虎屁股这件事是真的。
这就是世界范围内掀起的蝴蝶飓风。
一名毒枭在华落网,引起了一场当地不小的震荡海啸。
第一百六十六章
江雪律在医院过了一晚上,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室内,他隐约听到了清脆的鸟啼声,他脸埋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之际,他感觉有一只手掌触摸他的脑袋,手背似乎感受了一下温度,又帮他抻了抻被子。
一开始他以为是梦境,直到再过半小时他醒来,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跟主治医生说话。
不是他的错觉,秦居烈就站在外面。他望着医生,眼神中透着一丝专注。
“……”
江雪律蜷缩着身躯,从被子下直起身,他昨天的衣服浸湿了血,为了防止伤口结痂,护士把衣服剪开,自然不再穿了。在众警察簇拥之下,他在医院接受治疗,还洗了一个热水澡后,从头到脚洗出了无数的血水,直接换上了病服。远远望去,不知情人还以为这学生仔生了什么大病,眼珠子极黑,脸色几乎没有什么颜色。
这是江雪律的日常,他一向刚起床脸色白得吓人,一般吃点东西垫肚子后,血色会充盈上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