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就是一直都被好好的保护起来的、塞卡尔德家的那位小少爷吧?”金发少女用小刀的刀面拍了拍夏利的侧脸,“久仰大名!的确是非常好看的金丝雀呀!我都有些心动了呢!”
然而和她听上去轻快而又俏皮的话语完全不同的,是从少女的眼眸当中所透露出来的那一种无比冰冷凛然的杀意。
“其实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我也要感叹,塞卡尔德家真的是难得行事正派到令人惊讶的家族了!”
“不过很可惜呀?要怪,就怪你们惹到了不应该招惹的人吧~?”
她挂着浅浅的笑意,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留情,一刀刺穿了夏利的心脏。
夏利哽咽着,嚎啕着,鲜血和眼泪将他那一张原本应该精致又漂亮的脸弄的乱七八糟。
眼前所能够看到的东西已经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黑点,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从出生后开始就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可怖的疼痛正在不断的刺激他所有的感官。
但比起那些来,有某种更为激荡的的情绪占据了夏利的内心。
那是名为复仇的火焰。
在今天之前,他对于“死亡”和“分别”并没有多少的概念。就像是所有人口中说的、以及对夏利固有的印象那样,他是塞卡尔德家豢养的金丝雀,是最美丽但是也最脆弱的玉石,需要被好好的呵护,不敢有丝毫的碰撞与磕绊。
一切不好的事物都被名为“塞卡尔德”的高墙挡在了外面,而在被高墙圈出来的这一处小小的自由地当中,夏利只要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可以。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父亲,大哥,姐姐……女仆长小姐,园丁叔叔,车夫大叔……
夏利过往认知当中的所有东西全部都轰然倒塌,唯一残留给他的只有满目的血色。
他不甘心而又怨愤,名为“仇恨”的火焰吞噬了少年的全部情绪,占据了那一颗曾经通透有如琉璃一般的心脏。
而到了这个时候,夏利终于明白了自己先前看到的那鲜红的倒数计时究竟是什么。
不是邪神的恶作剧,也不是什么针对于他的恶意的诅咒。正好相反,那是某一位素来都被人类所恐惧、所畏憎、所避之不及的、因为过于的强大和不可捉摸以至于被冠以了“神”之名的尊称的存在非常偶尔的给予的一点点施恩。
——那是终此一生都仅有一次的奇迹,是他最为恐惧和无法面对的某一场灾难到来的那一刻的倒数计时。
然而,他因为无知葬送掉了这唯一能够改写一切的机会,父兄的尸体、以及姐姐即便是死亡了也迟迟没有闭上的眼睛,都像是对于他的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嘲笑。
如果我不是这么的没用就好了。
如果以往的我能够更加勤勉、更加有用一些就好了。
从心脏上传来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可是这一种疼痛却又像是一种提醒,提醒着夏利他尚且还“活着”的事实。
……他恨他们。
他想要用所有的敌人的鲜血去为自己的家人陪葬。
无论背后的存在居于怎样的高位,他也必将终自己的所有去将对方从看似无可触及的位置上拽下来、用指甲、用牙齿、用他能够使用的一切撕成碎片!即便就算如此,心头的仇恨之火也根本无法熄灭!
在生死一线的边缘,这位天真的、柔弱的、像是一朵精巧却又易碎的琉璃花一样的小少爷那染满了姐姐鲜血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个笑容来。
啊,太好了。
他想起来了。
他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于是从属于[鬣狗]的金发少女看到,自己手下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猎物费力的举起手来,握住了刺入自己心脏的刀柄。
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想要拔出来吗?没有用的,她对于自己的下手轻重再清楚不过,眼前的夏利.塞卡尔德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的生还的机会。
然而下一秒,出乎少女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肌肤娇嫩到仿佛碰一碰都会哭出来的小少爷,居然握住了刀柄,用最后一点的力气将其更深的推入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顺着夏利的手往下流,而在这样的疼痛当中,他却是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大笑声。
“我愿意为您献上我的骨血、我的心脏、我的灵魂,献上构成我这个人、这个存在所能够拿出来的一切……”
“请您收下这一份微不足道的祭品,宽宥的准许我这卑劣而又贪婪的请求,我要他们所有人,全都给我的家人陪葬!”
神明啊……!请您再一次的降下神迹,请您于此世万千当中看一眼我!
“杀了他!”金发少女见多识广,当即就脸色大变,“他在试图同一尊邪神建立联系……!绝不能让他得逞!”
没想到这塞卡尔德家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居然在私下里同邪神有所勾结!而且这等需要以鲜血和灵魂作为祭品去召请的邪神,也必然是极为凶残邪恶的那一类!
她当即就扑上去想要阻止,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夏利原本就已经是某位邪神的信徒,尽管信仰的程度低到都无法获得神眷,但是从理论上来说,他的声音的确是能够被契约另一端的那位邪神所听到的。
……而更巧的是,这一位邪神只有为数不多的两名信徒。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夏利的声音无论隔的多远,都能够清清楚楚的传递到他的耳中。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都静止了,而整间屋内……乃至于是整座塞卡尔德庄园当中,所有惨死的灵魂与满地流淌的鲜血都汇聚在一起,打开了邪神降临于人世间、降临于此地的通路。
有一声很轻的笑声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随后是一道听起来优雅、但是其中却又带着说不清道不尽的、邪肆而又蛊惑的声音。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16章 窃火(十)
如同细微的风、轻薄的雾,尽管并没有能够用肉眼窥见到的姿态,但是这一刻,无论是夏利还是[鬣狗]们都非常的清楚,有某种尊贵的存在降临在了这里,万千的神座当中的某一位正在向着这里投来了目光。
在[鬣狗]们警惕而又掺杂着憎恨的目光当中,夏利感受到了某种超乎寻常的快意。
他为此而大笑了起来。
“我所侍奉的尊贵的主人,我想要贪婪的向您索求许多。”
“请您赐予我权势,赐予我地位,赐予我足够复仇的力量,我要知晓这一切的真相,我要所有参与了对塞卡尔德家下手的人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要用他们的血液洗刷塞卡尔德家的楼梯,用他们的心脏与头颅妆点走廊。”
“……我要他们都在恐惧中惊恐的死去,以此祭奠我的家人的灵魂!”
“而作为代价,请您尽管拿走这一具身躯支配和使用,我愿意向您献上塞卡尔德家族的一切,我终将——终将把凡世的一切花团锦簇都献于您的神座之下,只求您此刻能够予以我片刻的恩荣!”
那是如此直白的恶念,也是如此不顾一切的尖锐的信仰。不知名的邪神对此似乎是十分满意的样子,因为他很快对此给予了回应。
【有趣……看在你给我带来的这一份乐子的份上,你的请求,我便姑且允许了。】
【那么,契约成立。】
在鲜血与尸体当中,他们订立下了约定。
那些风和雾都在一瞬间散尽了,金发少女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眼睛睁的很大很大,嘴唇在不自觉的哆嗦着。
她看到面前原本任由自己宰割的金发少年被破开的胸膛当中,那一颗已经碎裂的心脏凭空消失了。
随后,被割断的血管自我弥接,被划开的血肉重新闭合。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当中,金发的少年抬起头来,朝着她露出一个笑容。
在对视的那一刻,金发少女止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
——因为在少年略显凌乱的额发下,她看见了一双晶紫色的、蕴含着无尽的魔魅的眼瞳。
***
夏利的请求与献祭实在是来的不怎么是时候。
在找了一个苏耶尔自己都觉得蹩脚的理由匆匆的同托纳蒂乌告别之后,苏耶尔几乎是用跑的离开了对方的神宫,甚至都不怎么敢回头。
托纳蒂乌真的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吗?苏耶尔不敢去深究和细想。
但是他知道一点,如果自己再不赶快离开的话,等一会真的出现个什么眼球啊、肢体啊之类的出现在托纳蒂乌的面前,那他才是真的有嘴都说不清了。
反正能混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吧……
怀抱着这样无比微妙的心思,苏耶尔回应了来自于1号小信徒的请求。
然而意识甫一降临到这里,苏耶尔都震惊了。
眼前所见的是尸横遍野,昔日富丽堂皇的豪宅与庄园如今也已经全部都被染上了一层深厚的血色。
这里一点也不像是苏耶尔上一次意识降临的时候所见到的那充满了格调、而又在种种的细节上都低调的透露出奢华与权贵之感的庄园了。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充斥着死亡的墓场,集聚了不知道多少的冤魂在其中发出凄厉的恸哭与嚎叫。
只是当苏耶尔看见自己的一号小信徒的时候他就发现,和夏利的变化相比,这一座庄园当中发生的变化似乎都已经不值得为之而感到任何的大惊小怪了。
苏耶尔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夏利的时候的景象——主要是这么纯种的傻白甜现在也的确是不多见了,再加上也没过去几天,自然是令苏耶尔印象深刻。
那就是一个由棉花糖、香辛料、最柔软上等的丝绸以及其他一切精致、美丽、昂贵而又脆弱的东西堆积而成的天真小少爷,在他矢车菊一样的眼瞳当中能够看到的只有花海与阳光,没有丝毫的阴霾沾染其上。
可是现在出现在苏耶尔面前的小信徒呢?
除了外貌之外,苏耶尔几乎找不出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无论是从那有如一滩死水一般仿佛被剥夺了全部的情感、僵硬有如尸体一般的脸庞上,亦或者是从乍一看死寂幽然、实则于其中跳跃着近乎永不熄灭的名为“仇恨”的火焰的眼瞳当中,都与先前的小少爷完全是两个人。
尽管心里感到惊奇,但是苏耶尔把自己作为神明的架子端的很足。而伴随着夏利那看起来根本不计一切后果与代价、奉上自己全部的生命与灵魂的献祭,先前在这一座庄园当中发生的一切也都自动的流淌到了苏耶尔的脑中被他所知晓。
曾经出现在眼前、但是却又因为无知而被生生错过的仅此一次的机会。
只在一瞬间就从温馨和睦到家破人亡的天灾。
横死的父兄,在死亡之前尚且挂念着自己的姐姐,与手中高举起屠刀的刽子手。
所有的一切在最后全部都被混在一起搅拌,直到成为了最深的仇恨与咒怨。少年人不惜为此付出任何的代价,不惜将自己陷于地狱之下,也一定要将仇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拖下来。
这一份浓郁到极致的情感,已经到了足够让神明都为之侧目的程度。
【真是有趣……也罢,你的心愿,我收到了。】
以自己所侍奉的那一位邪神的话作为最后的收尾,夏利的意识沉入了一片的混沌与黑暗当中。
而与此同时,则是有另外的某种“存在”在这一具身躯当中逐渐的占据了主导。
这种“替换”与“改变”是悄无声息的,唯有当那本该美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看着都会让人觉得胆战心惊的鸢紫色一点一点的爬上了少年明媚的蓝色的眼眸的时候,才能够稍微的从中窥出几分的端倪来。
而即便是对于苏耶尔来说,这也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他的一部分意识依旧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面,进行着正常的各种活动;但是他的另一部分意识却被分离了出来,落在了夏利的身上。
整个过程有如一脚踏空后从云端跌落,直到某一刻终于落在了实处;而当苏耶尔一睁开眼睛,他便已经在以第一视角主观的操纵本该属于1号小信徒的身体,并且与那金发的双马尾少女对上了视线。
金发少女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
“全体警戒!”她的声音听上去都有些嘶哑和破音,“那个小少爷……可真是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啊……!”
少女的面上带着几多的懊恼。
显然,如果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那么她绝对不会和夏利多费任何的口舌,而是在一开始、即便暂且的先放过了塞卡尔德家的其他三个人,也一定要把这个隐藏了一颗惊天巨雷的小少爷给抹杀掉!
只是现在后悔已经是来不及了。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冷静下来。少女对自己说。
只不过是……那小子不知怎么做到的,好运的得到了一位邪神的眷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