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有。”苏耶尔微笑,“我信仰【太阳】,不过并没有加入日之教会。”
这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回答。
毕竟这个世界上,即便是连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都要仰【太阳】的鼻息而存,更何况是日常的生活都同太阳的权柄息息相关的人类?
可以这么说,信仰太阳,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
信仰太阳没关系,应该的;没有加入教会好啊,那说明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都还有机会。
几位副监考官的心思都变的活络了起来,纷纷像是孔雀开屏一样的朝着苏耶尔自我推荐。
“苏耶尔,你对进入学院后的主要学习研究方向,有没有自己的规划?”其中一位副监考官出声询问,“圣瓦尔德学院实行学分制,同时每一位学生在入学的时候都需要选定自己之后的学院生涯当中的主要研究方向。”
“分别是神学系,文学系,理学系,艺术系。”
“我们现在完全可以告诉你,你的测试成绩非常好,在入学之后就能够直接被分配导师,而远不需要像是其他的资质平庸普通的人一样浪费时间。——不知道,你对哪个方向更感兴趣?”
如今坐在这里的四位监考官,按照学院的规定,正好就是来自不同的四个系。无论苏耶尔说出了什么来,他们都可以立刻毛遂自荐成为对方的导师。
如果能够将这样的天才收拢到自己的名下的话,能够带来的好处将是不可估量的。学生带飞导师!谁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为了能够打动苏耶尔,他们开始明里暗里的同少年描述自己、以及身后的势力在他加入之后所能够提供的诸多的好处。
然而面对这样盛情的邀请,银发的少年看上去却像是半点都不心动,只直直的看向阿尔菲斯。
“不知道您所负责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哪一系的呢?”苏耶尔笑着问,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日光下亮晶晶的。
茶金色发的男人愣了半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一位绝无仅有的天才居然是独独的挑选中了他。
“……我在理学系授课。”阿尔菲斯心情有些复杂的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愿的话……当然,我非常乐意看到有更多的人能够认识到数学与真理的美好。”
银发少年面上的笑意越发扩大,而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过这笑容的蛊惑。
“那么,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请您成为我的导师?”
***
托纳蒂乌是被从梦境当中惊醒的。
——这对于他来说,当真是一件极为稀奇和罕有的事情。
神明并不像是人类那样需要休息、进食与睡眠,他们拥有着无限的精力与体力,还有世人所最梦寐以求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时间。
因此,无论是“睡眠”还是“梦境”,对于神明来说都未免有些太过于稀少到以至于都有些陌生的程度了。
而对于托纳蒂乌来说,便也就更是如此。
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不过是如同往常那样,待在自己的神宫当中,用纸笔涂涂画画,想要设计一座足够精致华美的宫殿,作为之后送给他心爱的孩子苏耶尔的礼物,可不想在这个过程当中,居然久违的泛起了困意。
事实上,今天整座伦底纽姆——甚至是包括人间绝大多数的区域都在下雨,又未尝没有太阳神的这一场小憩的缘故呢。
托纳蒂乌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在梦境当中久违的梦到了非常遥远的过去——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如今这位高权重、受到众生景仰的【太阳】,长久的徘徊于邪神之里的边缘,没有去路亦没有归途。
尽管如今看来,那一段岁月也已经因为过于漫长的时间的淘洗而算不得什么了,但对于幼年的托纳蒂乌来说,那也绝对不是值得回忆的一段过往。
不过,和那已经久远到连记忆都模糊了的过去相比,现在显然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查看。
没错,就是那足够将他从这久违的梦境当中也唤醒的根源。
托纳蒂乌原本以为那或许会是什么和世界的存亡相关的要紧的大事,然而当他定睛一看的时候,却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因为那将他唤醒的,居然是先前托纳蒂乌留在苏耶尔身上的神眷。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苏耶尔遭遇到了什么危险,否则的话托纳蒂乌也不可能表现出这样的闲适来,而绝对会立刻赶到对方的身边去。
以现在神眷触发的程度,托纳蒂乌推断这大概仅仅只是苏耶尔遇到了什么需要触碰和借用到太阳的权能的事情,无伤大雅,倒也不必一惊一乍。
这让他放下心来。
只不过经此一遭,托纳蒂乌却难免联想到苏耶尔了。
他作为【太阳】接过了此世的权柄并开创了第五纪元,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去了几千个万年。
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当中,就连原本号称应该“永不陨落”的神明都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的更迭与换代,包括托纳蒂乌所熟悉的许多事物也都一并沉湎于时间的长河之中。
这的确是属于他的第五太阳纪,但有的时候托纳蒂乌望着这个世界,会恍惚的觉得有些陌生。
——直到苏耶尔的出现。
当将幼猫大小的毛团子从修洛埃尔的手中抢回来、抱在自己的怀中的时候,无人知晓托纳蒂乌的手臂在轻微的发抖。那并非是恐惧,而是由于某种极度的兴奋而导致的激动的战栗。
以少年神明作为连接和锚点,托纳蒂乌的心脏开始久违的跳动了起来。
那是让他本人都会为之惊讶的情感。
即便只是这样的回忆,都足以让托纳蒂乌觉得自己的心情变的明媚。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一份未完成的宫殿设计图纸上,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扩大。
希望……那个孩子会喜欢这一份礼物。
***
而托纳蒂乌倍加疼爱的“孩子”现在正在人间软磨硬泡,为了挖别神的墙角,脸那是不要一点。
阿尔菲斯最后还是答应了成为苏耶尔的导师的请求——毕竟他也没有任何不答应的理由。
在少年离开之后,面对着三位同僚投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阿尔菲斯只能有些心虚的别开眼。
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实打实的占到了便宜。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这的确是一桩能令人感到心情愉快的事情,至少让阿尔菲斯已经能够连续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都有所舒缓。
连带着之后的工作,似乎也显得不是那么的沉闷和难以忍受了。
或许今天晚上能够久违的得到一场安眠。阿尔菲斯乐观的想。
只是这种好心情并没有能够维持太久。
当阿尔菲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了自己的家的时候,他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以及不请自来的客人,对方看样子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
这位客人有着奶金色的短发,矢车菊一样湛蓝美丽的眼眸,精致的五官,身上穿着华贵而又繁复的礼服。
当听到阿尔菲斯走近的声音后,他抬起头,朝着这边看过来,口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的闪光一晃而过。
“阿尔菲斯叔叔。”少年向他行礼,“我冒昧前来,希望您不会介意。”
或许是阿尔菲斯的错觉,他似乎隐约从那矢车菊色的瞳孔中看出了些紫意来。
……我一定是太累了。
当阿尔菲斯再去定睛细看的时候,那一丝紫意已经消失了。他苦笑了一下,将此归结于是自己神经过敏,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夏利……”阿尔菲斯的声音里面充斥着某种感慨与惆怅,“我没有想过你会来拜访我。”
“阿尔菲斯叔叔说笑了。”夏利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只是无论是阿尔菲斯还是夏利本人都清楚的知晓,这笑容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一点,实际上根本不达眼底,“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得到您的指导呢。”
他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那个天真小少爷的哪怕是半分的影子了。
阿尔菲斯的目光微垂了垂,终究并没有说什么。
他走上前去,打开了自己家的门。回过头来望着夏利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中似是蕴含着一种很深很深的疲惫。
“一直站在门口也不好……先进来吧。”
第30章 窃火(二十四)
“打扰了。”夏利收拢了手中的伞,放在门口,随后跟着阿尔菲斯走入了面前对方的家中。
雕花的厚重木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的关闭合拢,像是将来自外界的一切隐秘与窥探全部都和着雨幕一起阻拦在了门外。
阿尔菲斯点亮了屋内的灯——其实那与其说是灯,其实更加形象一些的描述应该是在做成了提灯状的玻璃器皿当中所盛放的一小枚光团。
虽然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但是却拥有着远胜其外表的光芒,足以将整间室内都照的亮亮堂堂,连一丁点的阴影和角落都不会留下。
这可要比寻常人家所使用的的煤油灯要来的明亮和实用的多——只不过与这种灯的方便程度呈正比的是它高昂的价格。
由日之教会出品,将日光截留下来装在容器当中,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使用的日光瓶。即便只是最普通、最基础的款式,也需要数枚金币,绝非寻常人家所能够用的起的。
不过,无论是对于财力雄厚的塞卡尔德家也好,还是对于地位超然的阿尔菲斯也好,日光瓶都不是什么难以获得的东西。
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花费罢了,考虑到日光瓶所能够带来的更好的照明效果与使用体验,只要能够负担的起,人们当然都更倾向于购入日光瓶。
毕竟一个日光瓶的使用期限也是很长的,算一算平均花费的话,似乎咬咬牙,也不是什么承受不起的价格。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阿尔菲斯才回过身来,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夏利,叹了一口气。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或者什么事情希望得到我的帮助吗?”阿尔菲斯问,“在我面前不需要客气什么……我会尽量帮助你的,夏利。”
他的眼眸中有伤感一闪而逝。
“毕竟我和你的父亲……也的确曾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夏利知道阿尔菲斯这话并没有夸大的成分,因为夏利甚至有印象在自己更小一些的时候,对方曾经来过家里做客,并且和父亲相谈甚欢。
夏利在此前原本并没有想过要来拜访阿尔菲斯。
在查明对塞卡尔德家下手的仇敌究竟是谁之前,任何人在夏利的心中都有可能是敌人——而阿尔菲斯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但是,既然这是来自于自己所信奉的那一位神明的要求,那么即便是自己的情绪都可以被暂时的先放置和不予考虑。
“阿尔菲斯叔叔。”夏利死死的盯着阿尔菲斯的眼睛,不错过他面上的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我记得在帝国内许多大型的建筑计划都离不开来自【齿轮】的协助与监督。”
阿尔菲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到这个:“的确如此。【齿轮】是直属于工匠之神的教会,我们信仰工匠之神,而工匠之神也会赐予和传授我们许多的知识与道理。”
“那么——关于在三个月前坍塌的埃勒斯韦纳大坝,不知道【齿轮】是如何看待的?”
阿尔菲斯的面上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夏利。”他说,“这不是你应该去触碰的事情。听叔叔一句劝,这件事情背后的水太深了,你不要牵扯到其中。”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于心不忍,但最后还是说:“你是塞卡尔德家最后的血脉,你的父亲、兄长和姐姐,肯定都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的。”
夏利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但是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少年人的唇角扯出一抹嘲讽意味极为浓郁的笑来,盯着阿尔菲斯的时候,目光像是要化作一把能够剜入对方心口的锐利的刀刃。
“所以,您其实是知道的吧。”分明应该是疑问的话语,却是硬生生的被夏利给说出了一种笃定的味道来,“那些[鬣狗]会找上我们家,是因为父亲他们触碰到哪一位'尊贵'的存在所设立下来的、不能够被人知晓的红线……是不是?”
“夏利!”原本一直都显得对于这个话题疲倦不堪的阿尔菲斯猛的提高了声音,厉声呵斥,“我说了!不要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
他的失态只是那一瞬,很快就重新的放的平和了下来——其中甚至听上去,还有那么几分的恳求的滋味:“夏利,听叔叔的话,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了,也不要和任何人询问什么。”
“好好的活下去……带着你的家人的那一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