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邪神们拥有重返地面之上的可能吗?”苏耶尔扒着托纳蒂乌,询问了自己最后的问题。
“我想着大概很难。”托纳蒂乌轻笑了一声,“毕竟【太阳】已经决定放弃了他们的存在。”
邪神不被允许得到日光的照拂,不被允许享受轻风和雨露。他们是世界的放逐者,所以注定也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容。
“只要我一日还在【太阳】的位置上,那么祂们的存在便一日不被世界所容,注定只能够被放置在世界的垃圾场当中。”
托纳蒂乌轻描淡写的给出了回答,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究竟说出了多么恐怖的话。在这位太阳神的面上所流露出来的,是一种绝对漠然冰冷的神性。
“毕竟垃圾,就应该待在祂们该在地方。不是吗?”
苏耶尔:……
您也不是面上看起来那么的温和啊……
在苏耶尔的印象当中,这还是托纳蒂乌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现出对于某种存在的不喜来。
考虑到托纳蒂乌平日里那过于的温和的态度,这样的对比简直会让人好奇,邪神们究竟是都做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被托纳蒂乌厌弃至如此的地步。
苏耶尔如今在面对托纳蒂乌的时候,胆子已经放大了不少——也可以说是被偏爱的总是有持无恐——他是这样疑惑的,并且也就真的这样问了出来。
而面对苏耶尔的疑问,托纳蒂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并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说的太多。
“我的孩子,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托纳蒂乌用手轻轻的梳理着少年有如绸缎一样的银色的长发,“邪神狡诈、阴险。即便是他们的面上表现出再怎么样的亲和与好相处……那也必然是因为,他们对你拥有着某种对你拥有着某种更深的图谋。”
“远离他们。不要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那并不是能够深交的朋友或者是知己。”
“好的,托纳蒂乌,我记住了。”
苏耶尔缩了缩脖子,一边乖巧的应着托纳蒂乌的话,一边决定把“自己其实是个邪神”这个身份,藏的再用心一些和深一些。
他并不想看见托纳蒂乌以冰冷的目光和厌弃的态度对待他……只要稍微的设想一下那样的可能,苏耶尔都会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给攥住了一般。神明不需要呼吸,他却会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并没有细究下去。
就仿佛他的潜意识在拒绝对这个问题进行更加深入的思考,否则的话,一定会得到一个苏耶尔本人绝对不愿意接受、也无法承受的答案。
***
想要找到通往邪神之里的道路并不算很难。
苏耶尔很快就发现,当初被送到他手上的邀请函实际上另有乾坤。它既是路标,也是指引,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用力量调动残留在邀请函上的印记,那么自然会给他指引一条前往邪神之里的明路……
……明路。
当苏耶尔又一次站在卡尔克萨小镇旁边的那座山林当中的时候,他的面上流露出一种无比古怪的神情来。
他甚至是将那一封邀请函拿出来看了又看,但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给他所指引出来的道路居然是这样的。
但事已至此,苏耶尔只能够认命的讲整座山林都勘测一遍。
因为之前曾经在这里发生的、那一场惨绝人寰、并且在整个世界上都于很广的一个范围内传播开的威尔逊家族的事情,所以整片山林如今都被彻底的挖掘了一边。从山林的地面下,挖出了很多很多的枯骨。
而这也就导致了整片山林当中,如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如果有谁在夜晚的时候踏足这里的话,那么他有非常大的概率会深一脚浅一脚,踩空摔个狗啃泥什么的则更是常事。
越过满地的坑洞,苏耶尔最后停在了林地中央那唯一的一片湖泊前。
尽管山林都似乎被翻新了一遍,但是唯有这一片湖泊看起来依旧还是之前的模样。天上的月光与星星的倒影尽数都垂落在了这一片银白色的湖泊当中,苏耶尔盯着那湖面看了许久,心头忽而一动,有某种想法浮上了心头。
或许……他的确能够通过这里,抵达邪神之里。毕竟当初血肉之主都能够借着眼前的这一片泛着银光的湖从邪神之里过来,那么没有理由苏耶尔不能够也顺着对方已经打通了的道路过去。
虽然不如血肉之主那样有信徒作为锚点,但是他手中不是还有这一张邀请函吗?姑且应该也够用。
这样决定好之后,苏耶尔便不再迟疑。林间的光织成了黄色的外袍罩在他的身上,白色的面具遮盖住了过于年轻的面容。
他朝着泛着银光的湖水当中一步一步的走去,身形逐渐的被波光粼粼的池水所吞没。苏耶尔手中的邀请函化作了银白色的流沙,原本应该拥有边界的湖水被某种力量所改动和扭曲,开始无限的扩宽、扩深,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苏耶尔身周的触手在这样宽广的水域当中终于可以自由的舒展,如同长久的萦绕在身上的枷锁终于有片刻的释放。它们有如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一般,朝着某个方向不断的探索。而仿佛是在隐隐的与之和应一般,邀请函的光辉也洒落在了这一条道路上。
苏耶尔沿着那个方向不断的前进,时间在这个过程当中像是彻底的失去了意义。终于——在某一个时刻,他的行动停止了下来。
苏耶尔觉得自己像是触碰到了一扇“门”。
那诚然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而仅仅只能够以某种直觉的最本能的牵引和描述,知晓这里即为通道。
他几乎是立刻的就明白过来,这大概便是托纳蒂乌曾经同自己提起过的、笼罩在邪神之里的那一扇“门”。
苏耶尔尝试着想要用邀请函当做叩开门扉的钥匙,但是这样的试探看起来并不怎么奏效。
他居然被卡在了门口。
苏耶尔简直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他!作为一个货真价实根正苗红的邪神!居然连邪神之里的门都进不去!
如果神明之间也有网络和论坛的话,那么苏耶尔觉得就光凭今天这一遭,他就能够占据很长一段时间的话题头条。
或许可以尝试一些更为暴力的举措,说不定能够将“门”给砸开?
这样的想法在冒出了一瞬间之后,又很快的被苏耶尔自己掐灭。
他暂且还只想低调发育,并不想引来太多的关注与在意。
一根触手在苏耶尔的意志的引领下,朝着那门扉悄然探去。而几乎是在产生接触的那一刻,有某种认知如同流水一样的朝着苏耶尔传递而来。
它在向他询问、以及索取资格。因为从本质上来说,这理应是唯有邪神才能够前往的门扉。
苏耶尔身上的气息太过于斑驳,又附带有那样浓郁的来自于诸神的祝福以及【太阳】的庇佑。这些加在一起蒙蔽了门的感知,让它有些难以判断,究竟是否应该为这循着道路而来的神明敞开。
苏耶尔眨了眨眼睛,倏尔笑了。
他身周的触手翻涌,仿佛是少年神明同样开始搅动的庞大的力量。他主动的褪下了诸神的祝福,托纳蒂乌所赠予的那一件日之羽衣也从少年的身上滑落,被他妥善的收好并且保管起来。
于是——门得以直面了那样的存在。
究其根本,实际上并不如同很多邪神那样是直白的表露出来的危险。没有瘟疫之神一般的晦涩,也不如战争之神一样的凶残暴戾,当然更不如阴炎之蛇的身周时时刻刻的都带着足以将一切焚毁殆尽的幽暗的火焰。
可是在门的认知当中,他显然比它接触过的很多神明都还要来的更为危险。那是以无数的鲜血和灵魂奠基起来的神座,在其面前不知垒起了多少的亡灵。
“我为善亦为恶,与光明和黑暗同时并肩而行。我诚然行走于日光之下,但我的本质仍为邪神。”
苏耶尔同【门】说。
“既然我是邪神,我自然拥有进入邪神之里的资格的吧?”
门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做什么剧烈的心里斗争与挣扎。——就在苏耶尔都已经开始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原本阻拦在他面前的格挡轰然洞开,他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栽了进去。
“咳咳……咳咳!”
苏耶尔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瞬间跨越过了看不见的空间的阻隔,因为他如今居然是直接掉落到了一整片的岩浆之湖当中。尽管这还达不到对苏耶尔造成伤害的程度,但是他依旧疑心自己是不是闻到了一股子触手被烤焦的味道。
苏耶尔费力的用触手将自己从岩浆当中给支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眉深深的皱了起来。
你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自然生长的植物,放眼望去尽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大片大片的土地都皲裂开来,从那些深深的裂缝当中能够望见涌动着的赤红色的岩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喷发出来,将一切都狂卷着吞噬。
地之下几乎少有大面积的平整的地方,绝大多数都是一座有一座连亘不断的漆黑的山脉。而最为奇诡的是,这些山脉全部都以一种违背了基础认知的方式倒悬着存在——包括在地之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倒置着维系。
正是由于这种奇异而又独特的地理现象,以至于当有人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过于长久的行走之后,便会忍不住的产生一种认知上的错乱感来。
这就是邪神之里吗……的确同天之上是完全不同的画风,几乎要让人质疑它们居然属于同一个世界。
如果长久这样下去、但却没有办法及时的平衡和调整好自己的认知的话,说不定会因此而最终陷入疯狂吧。苏耶尔忍不住想。
这一处地界苏耶尔并不觉得陌生,甚至还有些微妙的眼熟——他曾经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追杀血肉之主,而那个时候,对方所身处的环境,显然同这里一般无二。
苏耶尔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显然,他如今已经成功的抵达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邪神之里.布加拉格火山。
几乎是在他踏足于火山上的那一刻,在这邪神之里当中,有不少的邪神霍然抬头,若有所思的朝着布加拉格火山的方向望了过来。
——感觉到了。
有某种存在,降临了。
第70章 邪神之里(三)
在邪神之里当中,每一位邪神都拥有着各自的领地。根据实力的强弱以及个人的喜好,这些领地拥有着不同的地理环境以及面积大小。
作为吞噬了血肉之主所能够得到的“财产”,曾经被对方所占据的领地如今自然而然的归在了苏耶尔的名下。
只是……血肉之主的本体为阴炎之蛇,祂偏好在高温的环境当中活动,所占有的领地也是布加拉格火山附近。
而苏耶尔又不一样。
他如今装备的身份是黄衣之王哈斯特,是深海星空之主,是于林地密湖当中会现身的、拥有着深海海怪一样的触手与身躯,属性为“风”而又偏好“水”的这样一位神明。
把苏耶尔丢到火山旁边,这简直就像是你从深海里面捞了一直章鱼出来之后把它放在了烧红的炉火旁边那样令人发指。
但贸然的进入别的邪神的领地会被视为挑衅,苏耶尔如今还想要和邪神们保持姑且良好的关系,以便打探清楚他们的计划、以及将要对付的那个托纳蒂乌的弱点,现在并不是为了区区一个休息的地方就要大打出手的时候。
选择了暂做忍耐的苏耶尔只能够在布加拉格火山下摊煎饼,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之后才勉强是闭了眼。
在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当中,他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的起初是一种干渴难耐的燥热。它们从喉咙、从胸腔、从身体的最深处冒了出来,几乎要将苏耶尔整个人都点燃,连鼻腔当中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可怕的温度。
身上的黄色的外袍已经微散,露出来了其下属于少年人的身躯。但是在这身躯的周围,还有无数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所生长出来的触手,其上的那些眼睛都在不断地眨动着,像是借此宣泄着一些什么情绪。
所有的触手都在狂乱而又毫无章法的扭动着,仿佛它们的主人那躁动的心绪。而从触手群当中,开始渐渐的传出来一些什么声音,带了些压抑的低喘,只是这样听着都会让人觉得耳红心跳。
周围的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都似乎变的暧昧了起来。
苏耶尔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架在了火焰上面炙烤。
他迫切的想要寻找到什么——亦或者是渴求着一些什么,于是便有一只手轻轻的垂了下来,让他握住。
他顿时像是一只八爪鱼那样缠了上去,抱住了这只手臂、以及手臂后的那一具温热的、远比自己要来的更为成熟的躯体,像是一只小兽一样又拱又啃,但却始终不得章法,只能口中发出“呜呜”的、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的甜美呻吟。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唤他的名字。
“苏耶尔。”那个声音说,“苏耶尔。”
“我心爱的……”
少年有如飞鸟的翅膀一样的羽耳开始不断的颤动起来。他整个人的身躯都紧紧的绷成了一条直线,而原本围绕着他的触手更是已经开始在狂乱的挥舞和拍打,激动的无法自控。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唯有一声尖而短的轻哼声在这一处山洞当中久久的回荡,随后是少年人带了些沙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