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是什么会让人听着心头能稍微舒服一点的结局。
“她们曾经,或者正在,为邪神孕育子嗣。在她们真的生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之前,必须将她们全部都处死,以防止造成更大的影响与恶果。”
“……但是,如果有对应的方向的高级神眷者愿意出手,帮助她们剥离掉身体的【孩子】,以及来自邪神的影响的话,那么她们并不是只能够得到死亡的终局吧。”
面对苏耶尔的询问,温彻斯特的面上浮现出一个愁苦的笑容来。
“这件事情并不如你所以为的那么简单,苏耶尔。”温彻斯特说,“诚然,无论是信仰丰饶之神的【丰饶之馆】,还是信仰医药之神的【药阁】,其中的一级神眷者如果愿意出手的话,都能够摒除这样的影响。”
“但是他们不会那样做。”
“一方面,一级神眷者几乎已经能够被视为人间之神,他们的存在就如同神明本身一样尊贵而又高高在上。即便那是一千多人的性命,但是对于一级神眷者来说也不过如此。”
“别说是一千人,便是一万人……他们的性命放在一位一级神眷者的面前也都是无足轻重的。”
“而清除一位未知的邪神留下的影响,很有可能会连自己也被影响到。哪怕只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置身于这样的险境当中。”
而唯一能够拯救那些女性的路走不通的话,为了防止她们可能会带来的灾厄,趁着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先将她们全部都除去,看起来居然是最安全、成本最低、同时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苏耶尔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的孩子,当温彻斯特将话说到这个程度的时候,他也便懂了对方话语当中的那些未尽的含义。
对于高位者来说,低位者就像是蝼蚁一样的卑贱。即便是再多的低位者的性命也都无足轻重,并不需要被放在眼中。
要让他们冒着自己可能会被邪神的力量影响的风险,去帮助那些人,显然,高贵的一级神眷者们不可能愿意这样做。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够救下她们……”温彻斯特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愿意让作为师长的自己面上的那种崩溃而又绝望的表情被自己的学生看见,“……我真是一个没用而又不称职的老师。”
温彻斯特本人同样是神眷者。信奉医药之神的教团【药阁】的一员,甚至神眷的厚重程度高达二级。
以一位“学者”的角度来说,这已经是少有所能够达到的程度了,更是世人轻易无法祈求的巅峰。
然而即便如此,在面对这样的情况的时候,温彻斯特依旧是感到了一种束手无策——这已经不是他所能够处理的范畴了,在此之前温彻斯特就已经尝试过,往日里面被他所引以为傲的能力这一次却完全的失去了效果,空荡荡的,就像是他其实根本不具备任何的能力一样。
温彻斯特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向与自己同属【药阁】当中的一级神眷者祈求一次帮助,但是对方甚至连给予他一次面见的机会都吝啬,或许也是因为不想要听到来自温彻斯特的要求吧。
二级神眷者平日里再如何的要风得雨,和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相比起来,终究还是有所欠奉。
温彻斯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朝着苏耶尔挥了挥手。
“……你先出去吧。”他说,“如果想的话,也可以去看一看你师姐。”
尽管并没有明确的开口说明,但是从温彻斯特的身上流露出来了一种强烈的、想要自己一个人待上一会儿的意思。
看来,对于自己所重视和关爱有加的学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而作为导师的自己却做不到任何事情,温彻斯特的内心有着无比巨大的触动。
他曾经并不认为,得到神明的注视,以及神明所赐予的力量,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优渥的家世与由广博的学识所带来的非比寻常的社会地位都已经足够温彻斯特的生活顺风顺水,有没有神眷来做这锦上添花,并不重要。
然而现在,温彻斯特却是第一次的开始审视自己以往的这种想法,并且对此产生了怀疑。
如果他能够拥有更多的、来自神明的注视的话……
在逐渐暗下去的室光当中,温彻斯特的眼瞳却亮的惊人。
这位曾经对于提升自己身上的神眷毫无兴趣、不过是被家族和身边的人推搡到现在的这个程度的人陷入了沉思。
或许,他想,自己可以去试着做点什么。
***
希琳娜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借着虚掩的门缝向着外面眺望。
在她那一天向着那位未知的神明许下了愿望,希望苏耶尔能够安全的从这样的境地当中逃离之后,大概是小师弟出去便直接寻找了【明日之庭】的人来,她们很快就被从地牢当中解救了出来。
——但是。
接下来她们所得到的待遇,并不是安慰、嘘寒问暖以及被送回各自的家中,亦或者是一些前往医院、【药阁】的检查与治疗。
她们被以一种绝对的戒备的态度,以及隔离的应对方式,送去了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希琳娜几乎是立刻的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隐秘的不对。
显然,她之前就已经担心过的事情……似乎正在成为现实。
她们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的放置在这里,一连好几天,除了有人来送饭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什么人来到这里,甚至是都刻意的同她们保持距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有一位女性临盆。
没有人来帮助她们,于是其他的、一并被关押在这里的女性们只能用自己粗劣的医学知识——或许还有多次生育所积累下来的经验,来帮助这个大概是第一次面临生育的少女。
少女毫不意外的生出来了一大团纠结缠绕在一起的触手。
那团触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层层严密的包裹和封存了起来,接着被连夜送走,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而第二天,她们这里就被彻底的戒严了起来。
希琳娜的心下顿时就是一沉。
她想,一定是那一团触手让幕后一直都在观察她们的人确定了什么。
希琳娜的这一种预感并没有出错。
因为不过就是在几天之后,这一栋一直都被严严实实的封闭起来的小楼,迎接来了第一位客人。
“……斯利瓦尔?”当看见对方的时候,希琳娜是实实在在的感到了惊讶和愣怔的。
因为这出现在她面前的容貌俊美、衣着华贵的男人,正是希琳娜的家族给她定下的未婚夫。
希琳娜实际上并不喜欢这种被安排的过于明明白白的生活,就像是她其实也对自己要这样就被“给予”给其他人成为妻子与所有物也感到了不满。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出现在圣瓦尔德学院当中,而不是成为某个家族豢养在家中的鸟雀。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斯利瓦尔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冷笑了起来。
“希琳娜,你知道因为你的行为,你的家族与我的家族,在最近这段时日里面究竟都蒙受了多少加于身上的流言蜚语吗!”
他的目光挑剔的、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希琳娜,尤其在她凸起的腹部上长久的停留,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希琳娜的容姿秀丽,身材高挑,作为“圣瓦尔德学院的学生”这一身份又给她镀金增色了不少;以往在聊到这个未婚妻的时候,斯利瓦尔虽然因为对方的“离经叛道”而颇有微词,但是总体来说依旧是满意的。
毕竟比起在希琳娜的身上存在的一些小小的“问题”,显然她能够给斯利瓦尔长脸的时刻要更多一点。
既然这样,那么斯利瓦尔认为自己也不是不能容忍希琳娜身上哪个的那些小小的“瑕疵”。
但是现在不同了。希琳娜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了一个笑柄,而连带着与她拥有婚约的斯利瓦尔也成为了可悲的被嘲笑者。
斯利瓦尔如何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
而他今天之所以冒着可能的危险来找希琳娜,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情能够被彻底的做出一个了断。
“希琳娜。”贵族青年冷哼着,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他的每一个眼神、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展露出了强烈的排斥与憎恶来,“你的家族已经宣布剥夺你的姓氏,将你从家族逐出。”
“而我们之间的婚约,也到此为止、一并解除!”
然而出乎斯利瓦尔的意料之外的是,面对他的话语,希琳娜却表现出的异样的平静。
“我知道了。”她说,“你就只是想要来和我说这些的?”
而凭借着自己对希琳娜的了解,斯利瓦尔也几乎是立刻的就明白了少女话语当中未尽的含义。
——那你可真是,闲得有够无聊。
这样的眼神斯利瓦尔并不陌生。因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都时常看到希琳娜这样的目光,仿佛自己和对方相比,顿时就被衬托的无知又可笑。
她怎么敢对着他露出这样的态度和眼神?!现在他们当中令人不齿的那个,分明是她才对!!
在这样一种愤怒的情绪的支配下,斯利瓦尔注视着希琳娜,向她倾泄出最大的恶意。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猖狂多久,希琳娜。”
“最高法庭的审判结果已经下达,三天之后,你就将以自己的死亡,来洗刷你身上的这一份罪恶吧!”
第82章 羔羊(十)
距离斯利瓦尔抛下那样有如死亡预告一样的宣言并且离开,已经过去很久了。
尽管希琳娜尚且还能够保持着冷静,但是其他的女性显然并不能够像是她一样的保持冷静。
斯利瓦尔并没有要刻意的避开谁,就算是知道这些女性在偷听也丝毫没有要掩饰自己的音量的打算。
所以,那样的噩耗自然也就被其它所有人给听见了。
因为希琳娜一直以来所表现出来的沉着和冷静,以及绝对的安排与规划,所以这些天以来,这些女性们不知不觉之间,也都开始渐渐地以希琳娜为中心汇聚起来,她已经隐隐的成为了这些人的“领袖”与“中心”。
所以眼下,她们也都汇聚在希琳娜的身边,或是小声啜泣,或是大喊大叫,像是在借由这样的形式来抒发自己内心的不安。
“希琳娜……刚刚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有人拽了拽希琳娜的衣角,望过来的目光当中满含着希翼,像是祈祷着能够从少女的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希琳娜没有办法面对着这样的目光说出一个过于残酷的答案,但是她挪开视线、避而不答这件事情本身,便已经是一个释放出来的无言的回复。
那抓着她的衣角询问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是看起来就非常“聪明”的长相——而她显然也并没有辜负自己的长相,几乎是在看到了希琳娜的这样的表现的时候,她的内心就已经有所明悟。
女人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就像是她的严重那一并的跟着熄灭的光。
一开始的哭泣声、交流声、喧闹声全部都渐渐的安静了下去,有某种近乎窒息一般的死寂将这里彻底的接管和笼罩。
她们已经明白了自己将要面临的结局。
——比从始至终都没有希望还要来的更为悲痛的事情,是先在绝望当中给予了希望,然后又在眼前刚刚于黑暗当中得见天光的时候,却又残忍的将希望再一次的剥夺。
如果说先前尚且还可以麻木的忍受的话,那么在曾经短暂的得到过一次之后,就仿佛是欲望被纵容着生长,成为了无论多么坚固的牢笼都没有办法关住的野火,叫嚣着想要冲出去,得到不过是一笼之隔的、唾手可得的自由。
然而现在,这一切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落实就已经彻底的化为了泡影,虚妄的甚至比水中倒映出来的月亮还要来的更为不可捉摸和触碰。
大部分人无言的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她们的年龄都要更偏大一些,早就已经看穿了现实,也并不对未来抱有怎样的希望。
如今不过是堪堪要乱轨的列车重新返回了最开始的航向,那一刻投射入地牢当中的光有如镜花水月,是无比虚妄的梦幻与泡影,唯独在心底曾经留下过片刻的向往。
只是这从水下的最深处冒起来的一个小小的泡泡,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的冒出水面,就已经尽数的湮灭了,甚至都没有留下半分的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但是——年长一些、经历够了更多的女性尚且能够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结局,可是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能够明白和理解。
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才刚刚被带回来的女孩子们。
她们甚至都还不能理解在自己的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而发生的这些又代表着一种怎么样的意义。唯一能够被这些小小的、还完全能够以“孩子”去称呼的姑娘们所理解的,就只有先前被斯利瓦尔所带来的关于“死亡”的讯息。
“希琳娜姐姐……”其中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喊着希琳娜的名字,从她的那一双蔚蓝有如日光下的海面的、美丽的眼睛当中,正有大滴大滴的泪水在滚落,“我们会死吗?”
希琳娜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无论是面对什么都能够面不改色;但是,当她和那一双眼睛对上的时候——当她看到小姑娘那几乎能够再分出一个她自己来的鼓鼓的肚子的时候,希琳娜依旧是感到了鼻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