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本是来自神明的恩赐,区区人类,又如何敢斗胆为日光定税?!”
从这看起来安静而又乖巧,有如在枝头轻盈的绽放的白玉兰花一样的少女口中,说出了无比轻狂的话语。
但是作为她唯一的听众,那位帝国的公主不但并没有因此而动怒;恰好相反,她抬起手来,为这一番发言鼓掌。
“只是你也应该知道,窗户税在帝国当中施行已经超过了百年的时间,有很多人都趴在这上面攫取了不少的利益,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室。”萨瑞莉娅公主的眸色渐深,“你这样的提议,就相当于是在某些人的钱袋子上狠狠的割了一道口子……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位皇室的公主极为凉薄的评价道:“被动了手中利益的那些人就像是发病了的疯狗,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
更何况……施行了窗户税的,可不单单只是威洛德纳帝国。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公国与王国,也都同样从这一道不合理到荒谬的税法当中饱尝了甜头。
倘若芙卡洁丽提出这样的构想,那么就相当于她在同数不清的贵族为敌。这些人当中有的权势滔天,有的神眷加身,绝非轻易能够开罪和应付的对象。
对此,芙卡洁丽只是轻轻一笑。
“我不能,也不适合去做这些。”少女轻声道,“但是,如果是威洛德纳帝国的皇帝出面的话,这件事情是否就拥有了被实现的可能呢?”
萨瑞莉娅公主以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
“你难道是想要请我当说客,去游说我的父皇出马吗?”公主殿下对此的反应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来,“那你可这就是打错了主意。”
“父皇他……说不定反而才是你面前最大的那个拦路虎呢。”
然而芙卡洁丽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自然不是想要请求皇帝陛下的支持。”
她那一双如雾如烟的淡紫色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好友,萨瑞莉娅甚至疑心自己能够在对方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影子。
“萨瑞莉娅,作为帝国唯一的嫡长公主,芬恩乐尔皇后与陛下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脉……”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去攀上那个位置呢?”
她的声音分明还是平静的,可是萨瑞莉娅却恍惚觉得自己在其中窥见到了燃烧的、不灭的火焰。
“而我和诗怀雅家族,也自然会支持你的。”
***
——我们完全可以,互为对方的后盾。
第102章 天堂鸟(十五)
萨瑞莉娅并没有立刻的对芙卡洁丽的话予以回应。
诗怀雅家族在帝国当中所能够拥有的影响力,以及他们的权力所铺展出去的范围,全部都是极为惊人的。甚至就连如今的皇室,身上所流淌的也有部分属于诗怀雅家族的血脉。
就算是现在,威洛德纳皇帝的固定的情人当中,也有一位孀居的诗怀雅家族的女子……如果非要按照严格的辈分来计算的话,那么芙卡洁丽大概还要喊对方一声小姑姑。
不过那位夫人并不是主家嫡系,所以平日里其实也同芙卡洁丽并见不上什么面。
而在数百年前,当某一位出身诗怀雅家族嫡系的女子被皇室迎娶成为了皇后,她甚至得以同自己的丈夫、当时的皇帝一起共治并享有这个国家的诸多权利。
由此似乎已经可以从侧面窥见到,诗怀雅家族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力量与底蕴。
如果这样一个家族决定全力的支持某一位皇子登基的话,那么完全可以这样说——皇位于其,或许已经是囊中之物。
萨瑞莉娅当然不可能不心动。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按照世人所推崇的那一套“淑女”的标准长大的女孩子。
正好相反,这位公主殿下最是肆意不羁,在整个皇宫当中就没有害怕过什么,任是谁来了都要敬让她三分才是。
以前是不敢去想象那个可能,只将其一直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毕竟在威洛德纳帝国的历史上,虽然也多有女性参政乃至于是摄政,却还从未没有公主登基为皇的先例在;可如今被芙卡洁丽这么一点,萨瑞莉娅顿时觉得心头野火再也没有办法抑制住,而是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像是能够烧遍连绵的荒野。
“……芙卡洁丽。”萨瑞莉娅艰难的、试图用自己最后那所剩不多的理智来制止这可怕的事情,就像是拼命的试图关掉潘多拉的魔盒,“我是女性,我没有继承权。父皇已经在开始为我物色合适的丈夫。”
显然,即便是皇太子身死,皇帝也没有考虑过让女儿继承那个位置。接下来,他或许会在自己的那些由情妇所生的儿子当中挑选出一个来作为帝国的继承人,而萨瑞莉娅从头到尾,都没有被纳入过那个考虑的名单里面。
这是当萨瑞莉娅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感到无比可笑的一件事情——无论是学业、血统、能力、亦或者是加诸于身上的神眷,芙卡洁丽自问都碾压一票的兄弟姐妹们。
但即便如此,她似乎也没有“上桌吃席”的权利。
只因为她并不是以“男性”的身份诞生的,所以一切都是一纸空谈,荒谬到引人发笑。
然而面对萨瑞莉娅这样并不坚定的拒绝,坐在她对面的芙卡洁丽却只是歪了歪脑袋,似乎并没有将这样的推拒当做是一回事。
“不需要去考虑这些无谓而又不相干的事情,萨瑞莉娅。”面前那素来都如同白玉兰一样的少女露出了一个和她往日里的予人的感觉决然不同的、带了些腹黑意味在其中的笑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对那个位置究竟有没有想法,这样就可以了。”
芙卡洁丽并非在无的放矢。
她和萨瑞莉娅同样清楚的知道,如今帝国的那几位皇子没有一个可堪大用。芙卡洁丽既然投身于医药之神的信仰,她心头自然也曾有济世救人的梦——那是信仰最早的发源。
尽管时至如今,芙卡洁丽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幼年的时候的想法有些可笑,但是她依旧还是在自己的心头保留了一点点的念想——就比如,如果眼下有一个摆在她面前的机会,让黑死病能够被有效的抑制的话,那么芙卡洁丽当然会很乐意将其推进下去。
不过,芙卡洁丽显然并不认为那些见识浅薄、徇私自利的皇子们当中会有谁愿意支持自己取缔窗户税的想法。
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的贵族的主流,平民的生活与性命,全部都无足轻重;如芙卡洁丽这般的,反倒是异类。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能选择一个更恰当、更合适、更优秀的人选?
芙卡洁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好友身上,唇角的弧度不引人察觉的又往上勾了勾。
在拿到研究报告、联想到窗户税的那一刻,百般的计谋便都在芙卡洁丽的心头闪过。那些方案一个个的冒出,又一个个的被少女接连否决,团团绕绕之下,最后才终于是艰难的挑选出来了这一个可行性最高的方案——这也是芙卡洁丽会直接冲过来找萨瑞莉娅的原因。
诗怀雅家算无遗策、几乎将同期其他所有的大贵族的继承人的光辉都死死的压下去的白棘之花,哪里是什么真正的会慌不择路的小姑娘。
萨瑞莉娅张了张口。
她可以有很多个拒绝的理由,这条路也是肉眼可预见到的荆棘丛生、艰险密布。如果不踏出那一步的话,那么她就一直都是帝国那个最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一切的烦恼和忧虑都将与她无关。
——但是,她真的愿意吗?
萨瑞莉娅想到了自己的兄长、那位已逝的皇太子曾经的轻视;想到了自己在【真言法庭】当中所听闻的,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种种的不平事。
她可以在夜晚的时候披上黄衣,戴上面具,让那些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但作为这个国家当中最高高在上的、流淌着最尊贵的血脉的存在,萨瑞莉娅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能够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以司法约束、如果法律的威信未曾沦落至此,是否很多人在行事的时候都会更加的心怀敬畏与顾忌,很多事情也本可以不必发生?
可她只是一位公主。一位终有一天会被嫁去其他的国家,和这里的一切都再无瓜葛,从未参与过政事的公主。
扪心自问,她真的……甘心如此吗?难道她十几年来的努力与才学,最终都只是为了给另一个男人相夫教子、并且奋力的在他的情人当中维系住自己的尊严与地位?
萨瑞莉娅因为这样的设想而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寒颤。
绝无可能。
她绝对不会甘愿接受那样的命运。
于是便也就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愈演愈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争一争那个位置呢?他们不是都不如她的吗?
除了性别之外,她理所应当的、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得到那个位置。
但现在未尝不能够为此一搏。
诗怀雅家族愿意为了她而摇旗下场,而处于更大的利益,她的母亲、帝国唯一的皇后所出身的邻国海因里希大国想来也同样愿意借一臂之力。
萨瑞莉娅的目光慢慢的变的坚定了起来。
她坐直了身体,注视着对面尚还在等待她的回答的、白玉兰一样的少女。或许是因为心头已经打定了主意的原因,萨瑞莉娅整个人都仿佛轻快了许多。
她朝着芙卡洁丽扬起一抹足够骄傲、也足够明艳的笑容来。
“当然。”皇女说。
“如果有机会的话……”
“谁又会对那个位置,毫不心动呢?”
第103章 天堂鸟(十六)
苏耶尔盯着自己桌面上放着的那一枚镶嵌有数颗绿宝石的手镯,陷入了沉思。
这一枚手镯的做工非常的精美,但是比起做工,更为引人注目的应该还是上面镶嵌的那些绿宝石。它们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华彩,即便是在这并没有日光能够照射进来的昏暗的室内,也依旧是显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和贵重来。
倘若将这送去拍卖会上的话,一定能够拍出一个可怕的天价来吧。
不过,这并不是苏耶尔如今开始仔细的审视和打量这一枚手镯的原因。
苏耶尔将手镯提了起来,对着光照了照。这样便能够发现,在那本应该是澄澈剔透的绿色的宝石当中,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浸润进去了一些黑色的杂质。
这杂质的质地看上去极为的奇异,如同云朵的边缘一样,带着某种缥缈的感觉,一时又像是墨水滴在了清水当中晕染开来的时候所会呈现出来的那种效果。
你看着它,只能够想到一个词:如雾如烟。
当苏耶尔的手指搭在了宝石的表面的时候,内里的那黑色的烟雾顿时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与生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朝着他的指尖靠拢,并且蓄集在了那里,成为了不大不小的一滴凝结的墨色。
苏耶尔微微挑了挑眉。
发现手镯上的不对劲,是在一天之前。
艾格充满殷勤的为自己的主人收拾和打理家务,但是却在保养那一枚手镯的时候险些发出尖锐的爆鸣。
尽管只是非常细小的一点瑕疵,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注意不到,可是放在对和苏耶尔的一切相关的事情上都极为在意的艾格这里,这未免就有些太过于明显了。
他一开始只以为是什么污渍,然而在擦了又擦之后,却发现怎么也没有办法擦掉,那种脏污居然是由内而外生成的——总而言之,并不是艾格能够处理好的领域。
最后,对此束手无策的艾格只能够像是一只灰溜溜的败犬那样的将手镯带了回来,呈在了苏耶尔的面前;而看艾格的那一副样子,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头都埋在地缝里面,为了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情的无能而跪下谢罪了。
苏耶尔:“……”
倒也不必如此。
颇有些头大的将艾格给打发走,苏耶尔才开始好好的看看这枚镯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他心里清楚的知晓,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镯子。其上的每一颗绿色的宝石,都对应并象征着丰饶女神的权柄。
如果宝石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难道不是变着法儿的说明,丰饶女神那边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这顿时让苏耶尔对于手中的镯子升起了不小的兴趣。
他的指尖在宝石的表面来回滑动着,而内里的黑色的烟雾也跟着他的手指一并动作着,将原本的澄澈的绿色都给搅弄的乱七八糟。
感受着从那些黑色的“杂质”当中所反馈回来的信息与力量,苏耶尔已经大概弄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加诸在莎布.尼古拉丝身上的光环与伟名实在是太多,以至于苏耶尔都快要遗忘掉了在祂的身上、在那浩如烟海、多如繁星的诸多名讳与称谓当中,莎布.尼古拉丝同样被认为是代表着“地”、与之拥有着莫大的关联的地母神,同样掌握的有部分丰饶的权柄。
倘若苏耶尔没有得到永久的解锁这位黑山羊之母倒也便罢;但是,当他从卡池当中将对方的永久角色卡抽取了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否来自于主观上的意愿,对方便已经同这个世界产生了若有若无的联系。
那么……污染丰饶的权柄,逐步的将其重新“收回”,成为自己的权柄的一部分。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吧?
哪怕苏耶尔并没有在主观的意识下驱动着力量去这样做,但是克系的力量本质就是无处不在的污染与侵吞。黑暗丰穰之母的力量汹涌,无可阻拦,自然在一点一点的侵略和同化这个世界当中属于【丰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