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在第二天皇帝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只不过等到查明了这背后的主使者五皇子,以及他之所以这样做所为的意图之后,皇帝想了想,并没有让人声张自己其实无事的消息,反而还推波助澜一番,让外界都以为皇帝病危,命不久矣,并且开始闭门不出。
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的野心,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的努力。
威洛德纳皇帝并不是一个非常循规蹈矩的、传统的皇帝。他也不会认为萨瑞莉娅是女孩子,所以就无缘去触碰那个位置。
他甚至是乐于见到自己的女儿展露出这样的锋芒,表露出要将一切都吞纳到自己的麾下的野心的。
就像是萨瑞莉娅自己曾经对芙卡洁丽所感叹过的那样,在如今的一众皇子与公主当中,她的确是最杰出、最优秀的那一个。无论是眼界,还是能力,亦或者是手段、心性、家境,没有谁能够比得上萨瑞莉娅。
在皇太子意外死亡之后,曾经有不止一位大臣看着萨瑞莉娅暗自叹息:倘若这位并非是一位娇柔的公主,而是一位皇子……就好了。
皇帝倒是不这样觉得。在他看来,这个位置能者居之。他不会因为萨瑞莉娅的性别而将她从皇位的竞争当中剔除,就像是皇帝也会平等的给予自己的那些私生子们争夺这个位置的资格。
当然,秉持着对于这个国家的未来的期望,他自然更愿意将国家交到一个真正有能力的继承人的手中。
萨瑞莉娅已经表露出了要争夺皇位的意愿,而接下来,皇帝要看的便是自己的女儿、曾经一直都被悉心的养护照料的玫瑰在离开温室之后,是否能够担得起风霜、担得起质疑、平得了诸多的不满,让人们即便是违背了一直以来唯有男子才享有继承权的祖训,也依旧愿意簇拥她的领导。
如果萨瑞莉娅真的可以做到这些的话,那么这皇位便是创天下之先,交给萨瑞莉娅,皇帝认为那又有何不可呢?
他暂时的退局势必会让一切都变的愈发的混乱。
但唯有在这混乱当中——唯有在真正的危机与竞争当中,才能够看得出究竟谁是钻石,而谁又是沙砾。
至于现在,皇帝显然是认为时机已到。他观察到了自己想要观察的东西,也差不多是时候给一切都做出一个收尾。
萨瑞莉娅本就是心思机敏之人,当皇帝以这样一副几乎没有怎么受到影响、身体健全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足够少女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断出个七七八八。
她很难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张了张嘴,居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于是最后,少女便只是望着自己的父亲、这个国家的主人,向着他询问:“那么,父皇——我有通过您的考核吗?”
皇帝的眼底漾起了些微的笑意:“当然,萨瑞莉娅。”
“我说过,你一直都是我引以为傲的明珠。”
“在和罗伯纳的争斗当中,你毫无疑问是处于上风的那一个。我并不怀疑,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最终能够成为那个站在我面前的胜利者。”
皇帝唇边的弧度像是扩大了一些。
“这个世界上,看来将要史无前例的出现一位女皇了。”
“只不过,萨瑞莉娅,在决定将这个位置交由给你的同时,我也需要一个来自于你的承诺。”
“……您说?”萨瑞莉娅有些迷茫和不解的看着皇帝,不知道对方究竟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
“这个国家,是属于我们的。它不属于教会,更不属于神明。”皇帝道,“你必须向我承诺这一点。”
“并且你这一生,都应该为了达成【无神之国】的愿景而奋斗。”
***
神明居于天空上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
久到祂们已经遗忘,从英雄的时代开始,人类就已经是一个怎样的种族。
***
当皇帝面色红润,毫无异样的站在朝堂上,身后半步跟着他最心爱的女儿的时候,五皇子就知道,自己在这一桩竞争当中,已经是毫无胜算了。
当被皇帝当着朝臣的面清算了罪行,剥夺了继承权与加诸在身上的皇子之位,自此贬位庶民的时候,这位也曾不可一世、无限风光过的皇子像是终于从异常黄粱大梦当中骤然惊醒,并且看穿了在上首那位不仅是他的父亲,而更是一位冷酷无情的皇帝的男人的皮囊之下,所潜藏的那些冷酷与残忍。
他的身形跌跌撞撞,有些站立不稳;勘破了这一切的真相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痛苦,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如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物,说不定反而要来的更快乐和幸福一些。
“为什么啊,父皇!”五皇子声音悲怆,“您的眼睛里面难道就只有萨瑞莉娅吗?我难道就不是您的孩子了吗?!”
他已然明白,从始至终,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皇帝的计划之内。对方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用他来作为磨刀石,将那朵帝国的玫瑰推上高位。
面对五皇子凄凉的、怨憎的控诉,皇帝看上去却甚至是连表情都未曾产生哪怕是一丁点的变动。
“无论是我还是帝国,都只会注视最终的胜者。”
“罗伯纳,无能的败者没有落入我眼中的资格。”
***
皇太女的册封被定于一周之后。
无论其他的国家对于这惊世骇俗的、由一位女性来作为帝国的下一任继承人拥有着怎样的看法,显然都并不影响皇帝的决定。
少女铂金色的长发被编成辫子,又在脑后盘好。她的身上披着点缀满了珍珠、黄金与宝石的长长的天鹅绒斗篷,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最后来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将一枚精致小巧的王冠簪入她的发间,牵起了自己女儿的手,向着所有人宣告和示意。
相机“咔嚓”一声,记录下来了这一个注定将会于时光当中沉淀,在后世被一次又一次的传颂的时刻。
于自云端投下来的日光当中,萨瑞莉娅眯了眯眼睛。她看了站在不远处的、穿着仿若用金色的阳光所织造的衣裙的挚友、那位今日专程为了观礼和恭贺她的大典而特意前来的芙卡洁丽,原本面上挂着的面具一般的笑容当中终于是透出了几分的真实来。
“父皇,值此大好时日,我想向您请奏一事。”
刚刚被加冕的公主提着自己的裙摆,当着诸多观礼者的面,朝着皇帝屈行一礼。
“——我请奏,废除窗户税。”
第124章 天堂鸟(三十七)
萨瑞莉娅的请求,自然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这件事情就像是芙卡洁丽先前所设想过的那样,其中所涉及到的利益链实在是太多也太广了。窗户税在帝国已经实施了几百年,不知道填满了多少人的口袋;现在萨瑞莉娅一朝想要掐断这一条巨大的命脉,许多就身处在这条利益链上的人怎么可能会甘休。
“萨瑞莉娅殿下,您这话怎么说?”当下便已经有人站了出来,对萨瑞莉娅进行了指责,“窗户税自古有之……”
萨瑞莉娅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几百年的功夫,也算不得自古有之。”
她回过头,看了身边的芙卡洁丽一眼。而后者今日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当即便上前几步,同时拿出了自己一并携带来的、那些曾经给萨瑞莉娅看过并且将她打动了的、关于阳光,病菌,疾病相关的研究。
“请您过目。”
她倘若还只是诗怀雅家族的女孩的话,定然不可能拥有像是今日这样放肆行为的底气;但如今的芙卡洁丽身后站的是一整个日之教会,她本人更是得到了【太阳】的神迹所特别垂怜的日之圣女,单以存在的地位来说的话,是与上首的威洛德纳皇帝同级的。
再加上有萨瑞莉娅这位新上任的皇太女旗帜鲜明的站在她的身后。即便王女并没有出言说什么,但是她的行为已经足以代表一切——更不要说,如今站在这里的可不会有闭目塞听的愚钝之人。伦底纽姆之内,谁不知道芙卡洁丽.诗怀雅和萨瑞莉娅王女是关系密切的友人?
同时得罪神权与皇权,即便是再没有脑子的蠢货也会稍微掂量一二这样做的后果。
今天是王女的加冕仪式。
如果在这样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同萨瑞莉娅王女展开争执,那么便几乎是日后也无法被调和的、巨大的矛盾了。
窗户税也不是这么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动完成的事情,倒是很没有必要在现在就同王女闹出什么明面上的不愉快来……
考虑到这一点,许多人缄默不言,心下倒是打定了主意,等到之后再去做一些针对倒也不迟。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非常、非常错误的决定。
他们现在没有出声反对,那么他们之后,大概也就再没有什么更好的、能够反对的机会了。
***
伴随着那位史无前例的、王女的册封而一同令整个威洛德纳帝国震动的,是关于窗户税的改动。
平民们对此表现出了会让贵族老爷们感到瞠目结舌的热情。
没有谁天生就喜欢生活在阴暗逼仄、不通风也没有光的房间当中,人类是会本能的去追寻更美好的生活质量的生物。
他们以往只是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够享有到这样的权利;而一旦有人将这个选择摆到了他们的眼前,谁也不想要让这一缕日光从自己的指缝当中溜出去。
更不要提没过多久,日之教会与【药阁】便联名发布了一份文稿。
这一份文稿被在每一座隶属于日之教会亦或者是药阁的教堂当中张贴,所有前来祈祷和礼拜的人都能够阅读其上的内容。
增加照射日光的时间,保持室内的通风,便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减少鼠疫的发生。
这一条消息顿时以燎原之势开始被疯传。多地都开始有人暴动,那些在贵族们的严重麻木乖顺,有如被驯化的牛羊一样的平民与贱民们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攻击性,他们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游行,聚集在城市的主要干道上,要求取缔窗户税,要求自己也能够得到享有窗户与阳光的权利——
尽管贵族一直都高高在上,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还是那些平日里沉默的普通人啊。
二十一天之后。
在帝国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的窗户税,被正式宣告废除。
***
芙卡洁丽喝了很多酒。
她以前并非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无论是为了怎样的社交需要,酒,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但是芙卡洁丽也从来没有像是这一次一样,喝下那么多的酒。
她知道这样做是过于放纵的行为,但是这已经是芙卡洁丽能够想到的、最不容易引起什么大动静的发泄方式了。
按理来说酒精应该麻痹了大脑和所有的神经,但是在那种熏熏然当中,芙卡洁丽却觉得自己的思维像是升到了非常、非常高的某一处——她拥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少女赤着脚来到了卧室的阳台上,站在那里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却似乎隐约的在那上面看出了几分太阳的轮廓来。
她在月色下虔诚的跪了下去。
“我所求的一切都已经达成了。现在,请您从我这里收取走代价吧。”
芙卡洁丽双手合十在胸前:“我会为您献上我的魂,我的骨,我的血肉,我身上所能够拆分出来的一切。”
“过往的信仰自此不复,从今日开始,我只是您的信徒。而我也必将尽我所能,为您夺取……日之冠冕与权柄。”
芙卡洁丽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愚者。从这位莫名其妙的找上自己的神明的自称、以及给予她的力量与庇佑,少女大胆的猜测,对方或许是在同如今的太阳神,争夺那唯一的宝座。
……这可实在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然而既然对方信守承诺,助她达成了所愿;那么无论对方是邪是正,又将会如何对待她这一枚棋子,芙卡洁丽都已经打定主意,直至此身陨落灭亡为止,她都将义无反顾的追随对方,奉其为心头捧上高台的信仰。
而在芙卡洁丽做完了这样的祷告之后——分明如今是月上中天的凉凉夜色,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芙卡洁丽却是觉得仿佛有过于炽热的、有如灼烧一般的日光洒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包裹,随后与之同源的力量透过皮肤,一点一滴的溶解在了她的身体内。
芙卡洁丽并没有对这个过程做出任何的阻拦,而是任由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的身上进行。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这些力量的包裹下开始进行一些另外的、更为奇妙的变化。芙卡洁丽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但是她虔诚的、并且好不抵抗的,接受那位未知的神明在自己身上做下的一切事情。
终于在某一刻,所有的光都散去了。而在芙卡洁丽的脑中,则宛若无师自通一般的,降下了一条此前从未在着呢个世界上出现过的命途。
其名为——【日轨】。
[你将受日之眷顾,你即为日之倒影。]
[你当描绘和记录“祂”行过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