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回过神来,连忙捂住了嘴。
相识这段时间以来,贺枕书听景黎讲了许多他们过去的故事,但他能听得出,青年仍然向他隐瞒了许多东西。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秦昭与景黎的某些经历,他们遇到过的人,是贺枕书这一介平民此生恐怕都无法触碰的领域。因此,他不能知晓太多。
贺枕书明白这些,所以他从不过多打听。
触及青年饱含歉意的眼神,贺枕书只是报以微笑,认真道:“保重。”
“嗯,你们也是。”
景黎顿了顿,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写信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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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景黎一家,贺枕书与裴长临乘上了回家的马车。
马车驶过熟悉的街道,贺枕书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微微有些出神。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覆上来,贺枕书脊背放松,被对方搂进怀里。
“我还以为,你会请他们帮忙。”裴长临低声道。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但贺枕书知道他在说什么:“你说案子的事?”
裴长临:“嗯。”
“秦先生他们帮了我们很多啦。”贺枕书笑了笑,“况且,人家既不是知府,也不是巡抚,管不了这些事的吧?”
裴长临摇摇头:“未必。”
虽说他并不完全了解官场,但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那位秦先生在这江陵府声望匪浅,又认识许多富商政要,若真想拜托他帮忙,多半是不难的。
事实上,秦昭也的确私下问过裴长临,需不需要他们插手。
多半是贺枕书在与景黎聊天时,透露过自己家中背负的冤案。
但由于贺枕书始终没有直接向那二人开口,裴长临摸不准他的态度,便也没有代他求人。
贺枕书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把脑袋埋进裴长临肩窝:“我想再等一等。”
裴长临:“为何?”
贺枕书的声音放软,透着几分无奈:“因为太困难啦……”
他曾经花了一整年时间投入这桩冤案的调查,这个案子的线索少之又少,没有证据,没有证人,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当初的卷宗多半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事到如今,最困难的事已经不是如何重启这个案子,而是在重启之后,他们有没有办法调查出真相。
至少在目前来看,那会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他不想现在就去重启旧案。
裴长临病情痊愈,事业也初步有了起色,眼下正是应当安安稳稳、好生打拼一番的时刻。
就算不提这些,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江陵安顿下来,能过上几天平静的日子,若在这时候重启旧案,未来一段日子恐怕都会四处奔波,不得安宁。
他……暂时还不想那样。
“现在想想,也难怪兄嫂会这么坚决要把我嫁出去。”贺枕书笑道,“三天两头去官府闹事,时不时就有官差上门调查,闹得邻里都不得安宁……这种日子,谁也不想过的。”
他轻声叹气:“当初,是我太偏执了。”
“没有。”裴长临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安抚,“这件事你没有错,不要这样想。”
“但我以前确实很不成熟呀。”
贺枕书抬起头来,认真道:“长临,我没有放弃的,我只是……没有那么心急了。”
冤情一日未曾洗清,他便一日不会放弃,但那并不代表他要将所有的人生都投入到那件事情里。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他有爱人,有需要经营维系的家庭,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在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之前,在最好的时机到来之前,他不会再贸然牺牲自己与他人的人生。
贺枕书偏头看向窗外,街市上人来人往,阳光明媚。
他轻声道:“我觉得,爹爹应该也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裴长临手掌在他身后轻轻抚摸,一时没有回答。
贺枕书不悦地皱眉:“说点什么嘛,这种时候你都要当个木头吗?”
“我没有想好该说什么。”裴长临犹豫一下,道,“但我很开心,阿书。”
“我知道那件事对你有多重要,它让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几乎改变了你的一生。你心里有不甘,有怨恨,有痛苦,你想讨个说法,是绝对没有错的。可是,我也不希望你一直困在过去。”
他注视着贺枕书,温声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这么说,但你愿意走出来,愿意好好面对生活,我真的很开心。”
“开心就开心嘛,和我哪有什么不能说的。”贺枕书重新窝进他怀里,惬意地蹭了蹭,“我也很开心。”
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好享受生活,本来就是一件应该开心的事。
裴长临笑着搂住他,问:“那么,开始享受生活的第一天,打算要做什么?”
他今日正好休沐,眼下时辰还早,他们可以在外面多玩一会儿。
如果贺枕书不想在外面待着,也可以现在就回家,他最近跟着钟府的厨子学了几道新菜,正想做给贺枕书尝尝。
裴长临正畅想着,却听贺枕书道:“褚公子他们约了我下午去游园采风。”
裴长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府学那几个学生呀,我们在温泉山庄遇到过的。”贺枕书道,“他们都挺照顾我的,最近聚会也总爱叫上我。”
裴长临:“……”
马车正巧在此时停下来,贺枕书探头出去,路边几个熟悉的身影在对他招手。
“你看,他们已经来啦。”他乐呵呵道,“我一会儿吃过晚饭就回来,你不用担心我。”
裴长临:“…………”
贺枕书说完这话就想起身下车,却被裴长临抓着胳膊拽了回来,强硬圈进怀里。
两人对视片刻,裴长临忽然问:“我能凶你一下吗?”
贺枕书茫然地眨眼:“啊?”
“不许去,我不想让你去。”裴长临手臂收拢,紧紧锢着贺枕书的腰身,做出一副凶巴巴的神情,“一定要去的话……把我也带上。”
他顿一下,又小声补充:“……我绝对不打扰你们。”
第104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果真如贺枕书预想一般平静。
裴长临依旧跟着钟钧大师出入营造司,学习建造及机巧之术。他的学习天赋在同龄人里都是顶尖,几个月下来,营造司的学徒几乎都对他都对他服了气,有时遇到问题不敢去问钟钧大师,还会偷偷来请教他。
不过,相比于钟钧大师来说,裴长临其实也不算是一个好老师。
钟钧大师脾气暴躁,没什么耐心,学徒每回去问问题,在得到解答之余,总会被斥骂几句。
裴长临倒是不会骂人,耐心也足够,但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总有人向他提问一些极其简单的问题,总是一边解答,一边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且由于不理解对方究竟哪里不明白,在解答时还不自觉会跳过一些关键过程和原理,直接答出结论。
因此,提问的人不得不一边承受裴长临“这也要问?”的诧异神情,一边一头雾水地听他讲解没有任何解题过程的解答。
很难说哪种讲课方式对人的伤害更大。
至于贺枕书,自打书画展过后,“临书先生”这个名字在江陵府的文人圈中彻底打出了名气。
这两年江陵府的文学氛围愈发浓厚,民风也比乡镇县城开放许多。女子双儿能够读书识字在江陵已不算是一件会令人感到惊奇的事,因此,虽然也有少部分人因贺枕书的双儿身份对他产生质疑,但他接触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没有在意这件事。
至少在府学里,他就交到了不少好朋友。
整个四月到五月,贺枕书参与了好几回文人集会,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五月末,造船厂正式落成,当今圣上的谕旨也随新上任的船政大臣一道,被送来了江陵。
据说,那船政大臣之位,圣上原本是打算任命钟钧担任的。
可钟大师此生最讨厌官场,既不愿入朝为官,也没打算下半辈子都陷在造船这一桩事上。听到风声后,钟钧连夜写了好几封往京城送,核心思想就是,再让他当官他就撂挑子不干,找个没人的山里一躲,连造船的事都不管了。
这种行为多少有些不把圣上放在眼里,贺枕书初听裴长临说起时,还隐隐有些担忧。
但他很快又听说,钟大师那些信,是直接送去了工部左侍郎秦昭秦大人府上。
多半是总听景黎将自家夫君吹嘘得无所不能,贺枕书知道是秦昭在管这事后,竟莫名觉得放心了不少。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最终上任的船政大臣,是一位从京城来的高官。
不过,这位大人并非工匠出身,也并不懂得造船原理,在造船厂只能负责经费与人员调度,以及造船厂的一些杂事。
与造船相关的大小事务,仍被交由钟钧这位主办负责。
坦白而言,贺枕书并不觉得这与直接封为船政大臣有何区别,但看钟钧大师那心满意足的模样,他只能将心头的疑问咽下。
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裴长临和顾云清都跟着得了晋升。
顾云清绘制的图纸令圣上赞不绝口,工部破例将他提携进营造司做了文职。
而裴长临,作为主办大人的亲传弟子及远航船的设计者之一,则被封了个造船厂司务之职。
总之,两人如今都正式领上了工部的月奉。
不过,相比顾云清的文职,司务在造船厂内算不上太大的官职。这是因为裴长临并非正统营造司工匠出身,年纪也还小,晋升太快恐难以服众。
钟钧大师自己不愿入朝为官,对自家小徒弟的事业倒是关心,还为了这事找船政大臣聊过好几次。
最终逼得对方透露,圣上已经下过令,远航船乃国之重大项目,待建造完毕后,所有参与人员皆会论功行赏。
——接下来的晋升是少不了的。
钟钧大师这下总算安下心来,简单收拾东西,带着裴长临去了郊外的造船厂。
造船厂坐落在江陵府郊外的江边,环境不比城中,就算是钟钧大师和裴长临,也不得不和工匠们同住在简陋的临时板房。
那种环境不适合带着夫郎前去,因此,贺枕书只能被迫留在城中。
“阿书,你怎么不吃?”茶楼内,徐承志看着贺枕书面前几乎没动过的点心,关切地问,“是不合胃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