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说完这话便没再理会他,他把那盘焦糊的炒鸡蛋端起来,试图从里面挑出一些还能吃的部分。裴长临眸光垂下,手指飞快在灶台上一扫。
“阿书。”
“干嘛?”贺枕书抬起头,被人按住肩膀,对方微凉的指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划。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才注意到裴长临指腹残留的烟灰。
裴长临:“噗。”
贺枕书原本脸就已经花了,两边脸颊各有一道浅浅的污渍。如今又被裴长临左右各补了两道,仿佛胡须一般落在白皙的脸颊上,便更像一只花猫了。
贺枕书:“……”
贺枕书:“你好幼稚啊!!!”
“不逗你了,我帮你擦擦。”
见当真把小夫郎惹恼了,裴长临连忙敛下笑意,拿衣袖帮他擦拭。
贺枕书眉宇微蹙,一双眼睛被烟熏得水润微红,嘴唇也是红的。裴长临注视着对方明亮的双眼,擦拭的动作渐渐放缓,几乎是无意识般低下头。
视线落到对方那柔软殷红的唇瓣上。
厨房环境逼仄,两人本来就挨得极近,近得贺枕书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草药与新木的香气。他呆呆望着那张逐渐贴近的脸,一时间竟然忘了躲闪,就连大脑也变得迟缓起来。
裴长临……是想吻他吗?
第19章
柴火在灶腹中爆开,终于熊熊燃烧起来。
干柴爆裂的声响让贺枕书恍然清醒,他急退半步,胸膛忽然开始急促起伏。
“你、你怎么……”他脸颊烧得滚烫,仓惶间差点咬到舌头,“你快做饭吧,我……我去洗把脸。”
说完,甚至不敢去看裴长临的脸,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慌慌张张往外走。
“阿书,我……”
裴长临下意识抬手想拉住他,却只让对方衣衫在掌心轻拂而过。贺枕书头也不回,快步出了厨房。
裴长临垂下眼,屋内飘散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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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贺枕书拎着食盒,出门去给在地里劳作的家人送饭。
贺枕书近来与邻里更熟悉了些,一路上都有人与他打招呼。
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临近黄昏,微风和煦,吹在贺枕书身上,却没能让他昏昏沉沉的脑子变得清醒一些。
刚刚在家里……裴长临是不是想亲他呀。
贺枕书咬着下唇,还能回想起对方急促微凉的呼吸,身上熟悉的草药香,以及……那专注而炙热的眼神。
还从没有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那么滚烫,那么直白,仿佛带着深深的侵略性,让他无处遁逃。
贺枕书心跳又加快了些,脸颊也跟着烧起来。
可这是为什么呢?
又为什么,他没有直接把对方推开?
他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明明最明白授受不亲的道理,但当裴长临靠上来的时候,他好像丧失了一切思考能力。他的态度,甚至几乎是纵容的。
他好像……并不讨厌那种感觉。
脸颊愈发滚烫,贺枕书用力拍了拍脸,逼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他快步从村尾的羊肠小道出了村子,走出村子后,便是那座连通河流两岸的石桥。
下河村这几日没有下雨,河流水位却涨了几寸,河中的鱼虾也多了起来。贺枕书知道,这说明上游已隐隐有涨水之势。或许是因为这样,这几日地里渐渐有别的农户也开始收成庄稼。
庄稼人对天气和水势的变化总是格外敏感,何况还有裴家的提醒在前。
贺枕书过了桥,沿着田埂继续往前走。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随风吹起麦浪,几乎能将那些在田地里弯腰劳作的身影完全挡住。
他没走多久,忽然瞧见前方路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冬子?”贺枕书有些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方,黑黑瘦瘦的少年抱着满怀麦穗,正将其堆上路边一辆装满了麦穗的板车。他应当没注意到贺枕书走过来,稍愣一下,回过头来:“嫂子?”
贺枕书这才看见,他身后还有个女孩,个子比他高一些,也抱了满怀的麦穗。
是刘老三家那小丫头,云燕。
云燕看见贺枕书时是一愣,朝他礼貌地笑了笑,又飞快躲开视线,模样有些拘谨不安。
贺枕书眨了眨眼。
这两人在一块其实有些奇怪。
冬子在村中住了十多年,不能算是外乡人,但他尚未成年,没有分到田地。贺枕书知道,旁边这块地是属于刘家的。
村中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已经到了该避嫌的年纪,本不该一起干活。
要是被人瞧见,指不定会怎么说闲话。
他们怎么会……
似乎就是这个缘故,云燕极怕被人撞见。她不敢与贺枕书对视,慌慌张张把怀里的麦穗堆上板车,低着头小声道:“我要回家做饭了,今天谢谢你帮我的忙,改天……改天我给你家送点菜去。”
她这话是对冬子说的,后者抓了抓头发:“云燕姐,我帮你推回去吧,这么沉呢。”
冬子说着就想伸手去帮她,却被对方躲了过去:“不、不用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云燕脸颊微红,局促道:“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
说完,也不管在场两人作何反应,急匆匆推着板车走了。
“跑得这么快……”冬子小声嘟囔一句。
贺枕书收回目光,问冬子:“你怎么会和云燕一起干活?”
“我来帮她呀。”冬子回答,“刘三叔腿还没好,她家就她一个人在地里收麦子,哪能收得完?”
这倒的确。
刘老三前不久摔断了腿,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刚过了不到一个月,自然没法下地干活。刘家三婶身子又不好,干不了地里的活,所有农活只能落到云燕那小姑娘一人身上。
难怪她会这么早便开始收成。
贺枕书又问:“刘三叔请你来帮忙的?”
“没,我自己来的。”冬子摇摇头,“可不敢让刘三叔知道,他平时连话都不让云燕姐和我说。”
贺枕书:“……”
刘老三最在乎脸面,说得好听点是爱护闺女的清白名声,说得难听就是担心村里有什么风言风语,影响他闺女嫁个好人家。别说是现在,就连小时候,他都不让云燕和村里的男孩一起玩。
“嫂子,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冬子道,“我是看云燕姐自己在地里干活可怜,才来帮她的。要是被刘三叔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贺枕书摇了摇头:“我不会说的。”
他本身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更何况,他以前也没少遮了脸上的双儿痣溜出门玩乐,压根不把那套男女长大必须避嫌的规矩放在眼里。
但他还是提醒道:“最近来地里的人多,你自己小心些,别被人撞见。”
“知道。”冬子点点头,“我就这几天来帮帮她,改明儿等大家伙都开始收成,我就不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笑着挠了挠头发:“而且到时我应该也没空,已经有好几家叔伯婶子问我能不能帮他们干活了。”
或许是为了感激下河村收留他,冬子时常帮邻里干活,有人使唤他,他也从不拒绝。村中大多数人家都没什么钱,有时帮着干上一整天活,才不过换来一顿吃食,甚至很多时候都没有报偿。
但他从来没有在意。
到底是因为年纪太小,谋生的法子不多。
贺枕书心下叹息,没说什么,又问:“我这会儿去给爹他们送饭,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饭,我把大黑锁起来。”
冬子眼眸一亮:“嫂子做的饭吗?”
“不是,我不会做饭。”贺枕书如实道,“是你裴二哥做的。”
冬子脸上的笑意凝固一瞬。
但贺枕书没有注意到。想起裴长临,他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笑意:“他虽然刚学做饭没多久,但已经进步很多了,不难吃的。你要来尝尝吗?”
“裴二哥做什么都这么厉害。”冬子扯了下嘴角,道,“我就不去了,刚想起来王婶还喊我去她家吃饭的。改明儿有机会,再去尝尝裴二哥的手艺。”
“也好。”贺枕书点点头,“王婶平时都一个人在家,你有空多陪陪她。”
王婶应当是村中对冬子最好的人。
贺枕书知道,王婶是当初怀孕时下地伤了身子,孩子没能保住,这些年始终也没再怀上。她嘴上不说,心里应当还是想要个孩子的,自己生不出来,便把冬子当成了亲儿子疼。
冬子点头应了,与贺枕书道别离开。
贺枕书看向他的背影,有些疑惑。
怎么感觉这人的情绪忽然低落起来了,是他的错觉吗?
但他没有多想,继续朝裴家的田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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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贺枕书和裴长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准确来说,是贺枕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长临,而裴长临又是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压根不会主动来找他解释。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枕书索性重新回了地里干活,只在每天饭点回家一趟,给全家人把饭菜送去。
“小书?小书!”
贺枕书心不在焉地割着麦子,好一会儿才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他直起身,看见裴兰芝快步朝他走过来,道:“在想什么呢,喊你好一会儿了。”
“抱歉阿姐,我没听见。”贺枕书看了眼天色,连忙道,“好像是该吃饭了,我这就回家去拿。”
“不是要和你说这些。”裴兰芝拉住他,“就剩最后两亩地了,爹说今儿就到这儿,明天再来。回去早些吃过了饭,还能去趟邻村,把前些天送去磨面的麦子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