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注意到裴长临诧异的神情,贺枕书笑了笑:“今天已经不早啦,我们就不赶路了,在这里借宿一晚吧!”
裴长临默默望向外头的天色。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明晃晃的,还刺眼。
……晚吗?
裴长临刚睡醒,还没完全醒神,但也能看出贺枕书就是故意的。
临时改主意要坐马车去府城,多半也是为了这个。
裴长临按了按眉心,声音里带着些倦意:“你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想找个地方把我卖掉吗?”
“对呀对呀。”贺枕书乐呵呵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劝你放弃抵抗,这深山老林的,你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我还需要跑?”裴长临搂着人,竟一本正经分析起来,“听说寺庙体力活很多,我这身子骨,人家肯定不敢要我,你失策了。”
“好像是这样哦……”贺枕书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那样我就卖不掉了,唉,看来只能……”
裴长临:“怎么?”
“只能把你继续留在身边啦!”贺枕书直起身来,催促道,“别在这儿说无聊话了,快下车,人家还等着呢。”
在外头听完全程的车夫:“……”
来这里,的确是贺枕书的主意。
上回来江陵府时,他们曾坐船经过此地,那时贺枕书便觉得云观寺这个名字格外熟悉。是以先前裴木匠与他提起他们曾在一座寺庙见过面时,他立即想到了这里。
不过,据裴木匠所说,他们当初其实只是一面之缘。虽然与裴木匠约定过想去探望他们,但因为路途遥远,以及书肆的生意忙碌,他爹最终没有机会带他去下河村。之后裴木匠虽偶尔会在路过县城时去探望他爹,但因贺枕书正巧都不在场,并不知道这些。
他在意的,其实并非与裴木匠的那次见面,而是其他东西。
裴木匠说,他曾在云观寺许下心愿,希望裴长临的病能好起来。
虽然尚无任何证据,但知晓这件事之后,他心中忽然浮现起一丝很微妙的感觉。
那个心愿……会和他的几度轮回有关吗?
难不成,真是上天冥冥之中知道他有办法避免裴长临的死,所以才给了他改变这件事的机会?
这世间真有这么玄妙的事吗?
贺枕书不敢确定,所以他来到这里,想亲自确认一下。
接待二人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听说他们想在寺中留宿,当即热情地将他们领了进去。
听闻云观寺往日鲜少有香客造访,从外面看也是一副陈旧破败的景象。但踏入寺中才发现,寺中的香火其实格外鼎盛,院中每一个香炉都弥漫着袅袅青烟,钟鼓楼上传来悠长绵延的钟鸣。
贺枕书有些好奇,找小和尚打听,后者却道:“今日是有几位尊客造访,这寺中的香火,也是尊客捐赠的。”
能捐赠这么多香火,肯定非富即贵。
贺枕书忙问:“那我们住在寺中,是不是不太方便?”
“怎么会?”许是年纪还小,小和尚并不似寻常清修的僧侣那般稳重自持,反而出乎意料的活泼,“几位尊客待人和善,从不计较这些的,施主可以放心。不过,眼下几位尊客正在经堂听主持大师诵经,施主若也想去经堂,恐怕要再等一会儿了。”
贺枕书点了点头。
小和尚将他们带去客房安顿下来,简单提了几句寺中的禁忌和注意事项之后便离开了。
贺枕书从包袱里翻出一袋铜板,拉着裴长临出门上香。
虽然云观寺住持乐善好施,对往来香客旅人都是免费提供食宿,但真要他在这里白吃白喝,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二人去正殿上了香,捐了些香火钱,又来到内院。
内院里,有一棵挂满了红绸的古树。
贺枕书在树下驻足。
这云观寺平日里香客不多,但经年累月下来,那树上累积的红绸依旧不少。而更奇妙的是,那树上的红绸丝毫没有常年经过风吹雨打的痕迹,颜色鲜亮如新,在微风中徐徐飘摇。
裴木匠说过,他当时特意学了裴长临名字的写法,多半也是想写红绸许愿的。可是这树上有这么多红绸,又挂得这么高,怎么可能找到他当初写的那一条。
说起来,他想来验证轮回之事是否与当初许下的心愿有关,本来就是件天方夜谭的事。
多半还是他想太多了吧。
贺枕书无声地叹了口气,听见裴长临在身后问他:“想许愿?”
树下有一张木桌,上面摆着许多尚未使用过的红绸,是供香客写下心愿用的。
贺枕书摇摇头:“愿望许太多就不灵啦,菩萨会觉得烦的。”
他最重要的心愿,已经在生辰那晚向上天许过了。直到现在,那依旧是他最想要达成的愿望。
在那个心愿达成之前,他不想再许其他愿望。
“我佛慈悲为怀,只要施主本心至诚,菩萨自会保佑施主,得偿所愿。”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那是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僧人,身着一件鲜红法衣,模样还很年轻。
他走到二人身边,朝二人行了个佛家之礼:“小僧净尘,是云观寺住持。”
二人连忙还礼。
这位住持大师模样也很和善,笑着看向贺枕书:“不过,若是先前已在寺中许过心愿,还是先还愿为好。”
贺枕书一怔。
“敢问住持大师,该如何还愿?”贺枕书问道。
“还愿之法因人而异,但归其根本,只有六个字。”净尘道,“存善意,做好事。”
贺枕书眨了眨眼,还是没太明白。
净尘却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双手合十,缓缓道:“小僧观施主我云观寺有缘,施主不妨再四处转转,说不定会有些别的收获。”
对方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贺枕书望着他的背影,轻声感叹:“你说,这些寺庙的僧人,说话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吗?”
裴长临失笑,牵着他继续往里走。
这云观寺从外面看并无什么特别,内部布局却格外讲究,规模也不小。穿过这古树庭院,又有回廊连通数个院落,两人挨个逛过去,很快来到一处偏院。
院子里,有一片莲池。
如今正是冬日,院中落满了雪,莲池里的荷叶却生长得异常茂盛,荷叶丛中,甚至还有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这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景色,贺枕书有一瞬间恍惚,脑中的记忆却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我记得这里!”他快步走到莲池边,蹲下身来,“爹爹以前带我来过这里,他说这里叫……叫灵鲤池,在这里许愿很灵验的!”
他当年并不是在外头的古树下许的心愿,而是在这里。
当初,尚且年幼的贺枕书就是像他现在这样蹲在莲池边,一笔一划在红绸上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希望长临弟弟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贺枕书从记忆中抽身而出,有些愣神。
不会吧,就因为他许愿裴长临长命百岁,所以一旦中途夭折,就要倒回去重来,直到他避免裴长临的死吗?
还有,幸福安康,就是把他自己嫁给裴长临,照顾他一辈子吗?
哪家神仙是这么实现别人心愿的啊???
贺枕书被自己的猜测弄得哭笑不得,正欲起身,平静的水面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他疑惑地偏了偏头,探过身子,伸手拨开荷叶。
露出了藏在荷叶底部的东西。
那是一条颜色鲜红的锦鲤。
第76章
那小锦鲤身形娇小,长度还没有成年的手掌宽,比小鱼苗大不了多少。
小锦鲤通体皆是鲜红的,薄薄的鱼鳞均匀覆盖在鱼身上,圆滚滚的脑袋上有着一对清透明亮的眼珠,尾巴纤细修长,格外漂亮。
察觉到有人在看它,它抬起头来,对上了贺枕书的视线。
然后就被吓得险些跳起来。
小锦鲤摆动着那双柔软的鱼鳍,在水里奋力扑腾,贺枕书这才注意到,它是被水里的杂草缠住了身体。
“别动别动。”担心它挣扎时弄伤自己,贺枕书连忙伸手探入水中,“我帮你解开,你别再乱动了,会受伤的。”
小锦鲤抬头望着他,竟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般,慢慢冷静下来。
贺枕书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心翼翼帮它解开杂草:“好了,这下没事了,去吧。”
小锦鲤重获自由,却没急着离开,而是绕着他的手游了好几圈,还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
“嗯?你在谢谢我吗?”贺枕书诧异地眨了眨眼,抬头喊裴长临,“你快看,它知道是我救了它,在感激我呢!果然是灵鲤池里养的锦鲤,居然这么有灵性。”
这莲池边没修护栏,裴长临生怕自家小夫郎一激动掉进水里,连忙将他拉起来:“别玩了,水里凉。”
冬日的池水格外冰凉,这么一小会儿时间,贺枕书的手已经凉透了。
他没在意自己冻得冰凉的手指,随意在衣摆上擦了擦水渍,还在低头看水池里的小锦鲤:“怎么还不走呀?不用谢我了,快回去吧,下次小心就好。我们也要走了。”
小锦鲤原本只是仰头望着他,听了他这话,整条鱼忽然又焦急起来。它飞快摇晃尾巴,焦急地在水底转了两圈,竟扑腾着跃出了水面。
贺枕书没想到这小鱼苗也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连忙伸手接住它。
小锦鲤脱了水,却丝毫没有寻常鱼儿缺水的不适感,还用尾巴轻轻勾住贺枕书的手指,朝他欢快地晃动鱼鳍。
贺枕书偏了偏头:“你……”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个带着稚气的嗓音:“爹爹,爹爹,我找到啦!”
那是个约莫七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一件鲜亮的红色短袄,领口和袖口都带着毛边,外衫上用金线绣着精美的纹样,格外贵气。
他踩着雪哒哒跑进院子,扭头唤身后的人:“爹爹快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
青年五官俊秀漂亮,眼尾末端微微上翘,漂亮中带着几分懵懂稚气,浑然不像是已为人父的模样。
也没有为人父该有的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