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听着身后细碎的响动,心中发狠,知晓这人若是留下了,早晚是要成为祸患的,即便今日不能即刻将人杀了,也仍要寻个法子,对外只说时发了病暴毙便是了。
这种边缘的奴才,宫中一年之中不知道要死多少个。
安平握紧了袖子中的纸条,快步向东宫走去。
*
“什么?你是说冷亭居士走了?”
萧明锦下意识拔高了声调,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只是神色上仍然是难掩的焦虑。
毕竟原本他以为找到冷亭居士这件事情早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却不想现下却出了这般大的岔子。
安平目光微动,即便他并不知道主人为何忽然要自己将这件事情放缓,但却仍然按照消息上的指引道:“殿下先不要着急,并非是一走了之。”
“据说是冷亭居士寻到的郎中开出了一味极其难得的药引,他此次离开便是去寻药引了。”
萧明锦“哎呀”一声,明显露出了几分懊恼:“他缺什么药引孤可以为他找啊,他现下离开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等到孤再找到他,只怕……”
安平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语调平稳地轻声劝慰道:“依着冷亭居士的性子,若是殿下赠药反而会适得其反,这些年来,还未有人成功寻到冷亭居士,便是迟了些,陛下心中定然也是欢喜的。”
他盯着萧明锦的眼睛,以此来增加自己话中的可信度:“殿下,好饭不怕晚啊。”
萧明锦大约是被他说动了,迟疑了片刻后便重新坐了回去,但面上仍旧是有些遗憾。
“可惜了,原就想着趁着这个时候,定然能叫父皇对孤刮目相看,现下看来是赶不上了。”
安平自然知晓他心中不甘,毕竟按着原来的计划,现下萧明锦便已经见着了冷亭居士了,若非主人计划有变……
安平看了眼萧明锦,心中知晓若是不叫他暂时忘记这件事情,就怕他心中焦急,再寻旁人偷偷去办,那样便会出岔子。
因而他蹲下身子道:“其实奴才怀疑冷亭居士也未必便是去寻药了,但这只是奴才的猜想,半点依据也是没有的。”
萧明锦猛一听见这话,哪里还肯放过,便依着安平心中的猜想连声追问。
“殿下你看,冷亭居士乃是天下学子都为之崇敬的,而今陛下下旨开恩科,天下学子定然都要往中都来,冷亭居士定然是怕被缠住,才暂时离开的。”
“依奴才愚见,只要科举结束,冷亭居士定然还会回到中都的。”
第168章
安平所言也算是句句在理, 萧明锦沉吟了片刻后便也就信了。
“若当真是如你这般猜想便好了,等到科举结束,孤将冷亭居士带回宫中, 定然是可以压父皇擢选的那些贤才,到时候父皇定然便不会再看轻孤了。”
萧明锦光是想想那般的场景就觉着心中愉快,且先不说父皇如何奖赏他, 至少也会知道从前都是误会他了, 从此再也不会这样冷着对他。
安平见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便附和着他道:“这是自然的, 陛下彼时定然会明白殿下一片苦心的。”
萧明锦闻言心情大好,起身道:“既然如此,便随着孤去御花园赏玩吧, 听闻园子中菊花开得正好。”
安平俯下身子应声道:“是。”
两人走出殿中, 外面正是宫人们洒扫的时候, 见着萧明锦出门了, 便齐齐放下手中的活计,过去请安。
安平跟在他身后, 心中还在盘算着计划,因而并未注意到周遭的情况,最后还是铜盆落地、众人惊呼的声音才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
他抬眼看过去,却正和那慌乱擦拭的宫女对上了目光。
安平顿时皱起了眉, 发觉今日的事情大约并非偶然。
宫女见着他即便心中早就已经有了预料,但仍然难以遮掩面上的慌张, 擦拭的动作也越发没个章法。周遭的宫女原本就对她多有不待见, 而今瞧见了她这番下作的“狐媚子”把戏更是见她不顺眼。
当即便上前将她推开训斥:“做事毛手毛脚的, 成什么样子?还不去外面做活,日后不许轻易进到内院来!”
小宫女抬头看了眼安平, 见了他的神色便知道自己今日若是就这么走了,大约是没有什么活路了。
虽然他口中说着是给殿下办事,但那些个贴身给主子办事的,哪有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便是为着事情的周全,也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但太子殿下不一样吗,素来是宅心仁厚的,自己若是能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想来定然能保全性命。
小宫女脑子里想起宫内的那些流言,心一横,就着旁边宫女推搡她的动作往地上一摔,“恰巧”便露出了胳膊上被竹条抽打的痕迹,新旧交叠,着实叫人触目惊心。
萧明锦见状一愣,连声问道:“这是谁打的?”
小宫女垂下眼睛,小声道:“奴婢,奴婢自己摔的……”
她心中知晓,自己成功了。
——
沈瑞倚靠在窗边向下瞧着,御街之上除了从前的贩夫走卒、权贵车马之外,又额外多了好些的学子才人。
言行装扮,一眼便能瞧出来。
他居高临下地瞧着,面色松散:“这场恩科还真是引出来不少人。”
江寻鹤坐在他对面,手上动作自如地煮茶,闻言也只是略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道:“陛下此举意义明确,对于天下寒门来言都算是一个难寻的机缘,若是此次还不能高中入仕,只怕日后便更难了。”
沈瑞哼笑了一声,轻声道:“这次也是难。”
他将身后的软垫掖了掖,意味难名道:“水被搅合得太浑了,只怕是要适得其反。但这样也好,世家之祸不过早晚,拖久了反倒成了附骨之疽。”
沈瑞忽而抬眼看向江寻鹤,眼中生出些轻佻的意味:“只是不知道此次的探花郎又是如何相貌。我记着太傅当日可是满街红颜、掷果盈车,好不热闹。”
江寻鹤捏着茶盏的手指蓦然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满街的人不过是借着传胪的好运势罢了,哪里便都是来瞧我这身皮囊的了。”
沈瑞看着他,轻啧了声:“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前头那两个,长得不能说丑恶,只是实在着急了些,有什么好瞧的。”
他自己又不是没看见那前两个,原本便已然是一言难尽了,偏鬓边又簪了好大一朵娇艳的花,越发难评。
说起来原主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虽说硬生生将人从状元的名目上拉扯下来,可若真是让那两个中的某一位做了探花,只怕日后探花这两个字的名声便要被毁了。
沈瑞捏着袖口的绣花纹样,没什么边际在脑子里想了下那般场景,唇角下意识扬起。
江寻鹤的目光在茶盏里的水波上凝了好久,忽而抬眼看过去,看似疑问,可语调中却藏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如意当日也是为我而来的吗?”
他隐秘地将词句的意思调换了,半遮半掩地将自己的私心展露出来。
沈瑞闻言怔了怔,方才那点得心应手都在字句间消弭殆尽,像是被人一把扯住藏在胸腹间的尾巴尖儿般,但只有一点点惊慌,更多的是陡然生起的诸多心神,不断掂量着要如何说出口。
片刻后,他忽而轻笑了声,手掌撑在身下的软垫上,将身子支起来凑近了些,主动将自己的尾巴探出来,在人面前晃呀晃的。
两人间的距离被陡然拉近,日光都好似筛不进似的,沈瑞发上只扎了个绸带,而今长长地垂下来,在江寻鹤翻过来的掌心里轻飘飘地划过。
“正是呢,太傅大人这般的好颜色,自然是要亲自来瞧瞧簪花后又是如何。”
沈瑞扶在桌案上的手腕被猛然扣住,他微微一愣神,便轻轻挑了挑眉,面上摆明了有恃无恐。
他嘴一向是花花惯了,而今说起调理人的话来也是半点不含糊:“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难不成太傅而今入了仕,便听不得人说真心话了?”
他凑近了,甚至能瞧见江寻鹤垂下的长睫,目光在那投下的那一小团阴影上碾过,又故作姿态地垂下,落在抿紧的双唇之间。
原本还有个生死之境如同枷锁一般,时时刻刻地叫他警醒着,可而今床都已经滚过了,沈瑞实在是懒得压制自己的那点欲.望。
甚至在这个夹当之间,还能略微回味了下,最后得出评价:这漂亮鬼的唇着实是好亲。
扣在他腕子上的手掌纹丝不动,压着出门前随手系上的玉珠子实在是有些硌人。
这副皮囊娇弱,夜里作乱留下的痕迹都要好些天才能完全压下去,但奈何夜夜折腾,常常是新旧痕迹交叠,叫人没眼看。
沈瑞估摸着再由着他捏下去,明日腕子上就得留下个圆圆的青紫痕迹出来。
纵使是他不在意,但若是叫沈钏海瞧见了……他倒是也没必要年纪轻轻就丧父了。一肩挑起家族重任地事情还是让陆思衡那种劳累命去做吧。
他打量了眼江寻鹤的神色:“太傅大人这便要用官威压人了不成?不知大人打算如何责罚我?”
“罚抄书、罚跪,还是……”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附在江寻鹤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看着将染上薄红的耳尖眼中笑意更加兴盛。
扣在腕子上的手掌猛然用力一扯,沈瑞一时没个发觉倒真叫他扯了下来,失重感顿时蔓延而上。
江寻鹤在他腰腹间垫上了手,生怕他磕到的样子,语调却还是一惯的不经心。
“如意喜欢这般? ”
“还成,太傅大人不若更大胆些,将事情做绝才算有意思。”
亲吻带着温热的气息落下,烫在皮肉上,像是许久之前,高楼马上对望的那一眼般。
料定死生的一眼。
——
开恩科三个字就好像一块巨大又扎实的蜜糖般在前面吊着,人人都知晓它的存在,也人人都想舔上一口。
就像是来回掂量的蚁虫,心中琢磨着究竟要如何才能将这蜜糖搬回自己的洞中独享。
偏这蜜糖越是可口,就越多人费尽心思盯着,即便是再微小的势力,也要抱着些:我吃不到,却也觉不让某一个独吞的念头。
这些势力各自心怀鬼胎,硬生生将局势推到了一个无可转圜的境地。
白琢从盘子里捏了一块西街现下最最时兴的桂花糕,原本他倒是也并非多喜欢这些糕饼,但那掌柜一说沈府买了不知多少次,他便禁不住了,买了好大一盒子回来。
沈府里面,爱吃这种玩意儿的不就一个沈靖云?
但凭着他买回来那么些,吃起来的时候便开始犯愁,多数都进了身旁书童的肚子里。
此刻又现巴巴地拿到了陆思衡面前来,口中还禁不住吐槽道:“也不知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专爱吃这些个哄小姑娘的玩意儿,整日过得比我家中长姐还要细致。”
陆思衡闻言,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那盘点心上,只略犹豫了片刻,便也捏了一块尝了尝。
糕饼做得很好,入口即化,里面夹着的是糖渍桂花酱,几乎能在齿舌间扯出甜腻腻的丝线般,难怪沈瑞会喜欢。
他眼中生出点笑意,可后半块还是被他放下了。
这样甜腻细软的东西好似和陆家横平竖直的规矩处处相悖,也同他自小学得那些个玩意儿太过于不一致。
君子有所爱,但身为陆家的掌权人,最不该有的便是自己的喜恶。
他的丁点儿情感都会给陆家带来巨大的灾祸。
第169章
白琢却半点没发觉他的不对劲, 左右在他们这些个还算是同龄的世家子弟之中,就数陆思衡心思最重。
即便祖父总说他这般的心思早晚是要坑害了自己的,世间从无可以算无遗漏之事, 无论太平盛世还是兵戈乱世,如陆思衡这般都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