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公子说了,太傅既然如今住在他的院子中,那便自然不能丢了他的脸面。”
春珰说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倒是同她那蛮横不讲理的主子一般无二,叫人几乎能想到沈瑞说这话的时候是如何唬着一张脸吓人的。
江寻鹤微微一怔,随后无奈地接了过来:“如此,便多谢了。”
瞧着江寻鹤离开的背影,春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总算是送出去了,好险,差点便要被扣月例了。
也不知道公子最近是怎么发现自己压根半点真情实感都没有,有的只是对银子的喜爱,从此便彻底拿捏了她的软肋,一眼不合便要扣钱。
即便到最后都给她添补了回来吧,但依着家主的话来说那便是公子可是全中都最大的混账,谁知道哪一日便是当了真的。
春珰拢了拢衣袍,怀揣着守护住了月例的好心情,转身回去给还睡着的那位小祖宗准备东西。
——
江寻鹤方一到院门便同等在一旁的沈钏海撞上了,说来倒是奇怪,两人虽然同住在一个府中,甚至同在一个朝堂为官,但这么长时间里还当真是头一次在院门处遇见。
“见过沈大人。”
沈钏海一身官袍倚在门柱边,黑着脸也不知等了多久,他虽然从不曾与江寻鹤在门口处碰见,但门房处对于他出门的时间都是记录在册的。
亏得沈钏海特意早起了些,守在这里等着他,却不想等了许久,才见着江寻鹤姗姗来迟。
沈钏海沉着一张脸道:“几时上朝都这般惫懒了。”
说完后又陡然反应过来,眼前人可并不是他那混账儿子,就算可能有那么点儿媳属性吧,但没摆在明面上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好在江寻鹤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没叫他多生难堪:“昨日看书晚了些,今晨一时不察错了时辰。”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沈钏海,而是微垂着眼,遮掩住眼中难名的情绪。
他今晨起得时辰大约比平日还要早些,可沈瑞熟睡在他身侧,瞧着乖顺得不行,那种难得的安宁叫他犹豫了几分。
恍惚之间,他好似握住了属于他的东西。
见沈钏海还要再说些什么,他率先开口,将话头揭了过去:“沈大人是有什么话想要对在下说吗?”
沈钏海看了他两眼,方才那点等待中的怒气消散后,反倒是生出了些莫名的尴尬。
片刻后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昨日中都内风声不小,朝中不少人对你原本便颇有微词,今日定然会趁着这个机会齐齐上奏,只怕你今日早朝不会太好过,且提前准备着吧。”
江寻鹤原本在中都内便没有根基,因着这件事便更是要难捱,若换做是旁的世家子弟倒还差些,偏就因着他出身商贾,因而想要往上爬所以攀附着沈瑞简直是再合理不过。
即便有些并非同世家一丘之貉的,却也要考虑这其中的可信性吗,免得费了好大力气救出来,最后却打了自己的脸。
江寻鹤合手道:“江某多谢沈大人提点。”
秋日早上的风不算小,又一因着两侧的高墙在府门处形成了一个风口,将江寻鹤身上的官袍吹动起来,显出极瘦的腰身。
沈钏海看了一眼,面色上有些意味难名,但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而是转身上了马车。
即便他将今日会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江寻鹤,甚至将谁会上奏,折子里会写些什么都如数告知,江寻鹤所能做的也只是硬捱着。
他便好似这朝中唯一一株浮萍,在皇权和世家之内来回波折,无论选择了哪一方,最后都是会被撕碎,沦为权力的牺牲品。
中都那些风声若说没有推手是万万不可能的,甚至叫他怀疑这背后之人便是沈瑞。
沈钏海拢了拢袖子,将身子倚靠在车壁上,听着逐渐重合的车轮声,微微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当真如沈瑞所言,不过是个取乐子的娈宠罢了。
第095章
朝中的那些个大臣们, 平日忙得脚不沾地,半天都寻不到人影,小跑起来恨不得将脚后跟砸在后脑勺上, 但一旦逢着朝中有什么数落人的事情,便好似闻着肉味的野狗般,齐刷刷地聚在一处。
也不似平日里那般公务繁忙了, 个个拢着手自诩品行高尚, 实则早已经悄悄地将事情裹在唇舌中嚼了个稀巴烂,若是按着嘴碎的程度来升官封爵, 只怕个个都有宰辅之才。
沈钏海一下车,百年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聚集过来,在看到车中下来的是他时, 颇有些失望的意思, 但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只能假笑着:“沈大人安好。”
那些个把戏忒没个用处, 半点都遮掩不得。
沈钏海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缓缓驶来的马车, 江寻鹤的马车是他不知道从那搜罗来的,同他的身世一般寒碜简陋,只有前边儿挂着的一个写着个“江”字的纸灯笼能多少显出些身份来。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百官顿时安静了下来,也不急着进宫上朝, 就三五成群地站着,安静地等着江寻鹤从马车上下来。
目光中多多少少地也有着些期待, 不是期待别的, 他们只是有些好奇这位明帝都要护成眼珠子似的才子在得知自己被沈瑞玩弄成娈宠的消息传遍中都时, 究竟会作何反应,是无地自容, 还是厚着脸皮不承认……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颇有意趣。
马车缓缓靠近,最终停在了一列队马车之后,在一众奢华的马车之间竟一时说不清是惹眼还是不起眼了。
帘子被一只手掌掀开,众人面色上不动,目光却像是受到了丝线牵引般试图沿着帘子的边沿透进车厢中,先着众人一步看清江寻鹤的狼狈模样。
可江寻鹤却在这之前先走了出来,若是平日里瞧见了,他们大约还能从服饰衣料上评判一番,最后嘲笑一下他的出身有多上不得台面,但这会儿众人身上穿着的都是官袍,倒叫好些世家中出来的人颇为失望。
他们最能轻易分辨的东西没了,便只能试图从江寻鹤的神情中分辨出些端倪来,可后者神色松散淡漠,一眼瞧过来的时候,倒是百官这边儿的几个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遭已经生出些窃笑的声响,几个人立刻涨红了脸,互相对视之后便挺了挺胸膛摆出一副硬要将错处安在江寻鹤身上的意思来。
“江大人果真今时不同往日,便连上朝都是姗姗来迟。”
江寻鹤脚步一顿,朝着发难的官员看了过去,在短暂回忆了后者是何人之后便合手道:“李大人安好。”
“大人倒果真是来得很早,只是不知为何大人现下还没能进到大殿之中,反倒是同江某在此处见面,难不成大人是刻意在等江某?”
他说话时神情冷淡,语调不急不缓,若是不从话中分辨,还当他是在同人谈论早饭如何。
安慰李大人顿时连脖颈都涨红成了猪肝色,他为何还在宫门处等着,自然是因为还没到进殿的时辰,众人皆是如此,可江寻鹤这般说出来,便颇具有些嘲讽的意思。
就差将他那点小心思全部摊平在明面上,再吆喝两句叫众人来围观了。
李大人“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江寻鹤瞧了片刻,忽而轻笑了一声道:“不过是句玩笑话,大人不必多虑。”
李大人闻言瞪大了眼睛,瞧着比方才更生气了。
一遭下来,原本摩拳擦掌的众人顿时息了声响,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谈论起了些旁的事情,连目光都不多给一寸。
同他这般粗鄙之人计较什么,说多了也不过是有辱斯文,一会朝堂上见真章便罢了。
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就连方才同李大人同仇敌忾的那几个,也一转身便混入了人群中,一时之间倒是只剩下江寻鹤和他两两对望。
江寻鹤微微颔首示意,李大人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便转了过去,显然半点想要交谈的欲望都没有。
几个凑在墙角不太引人注目的官员小声讨论着:“他从前也是这般牙尖嘴利吗?”
“谁知道呢,都不曾同他说过话。”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发觉江寻鹤入朝这般久,却始终在朝堂上不声不响,明帝叫他去给太子讲学,他便当真好像只剩下这一件事一般。
众人原本预料的那些个破局之事好像全然同他没有关系一般。
周遭沉默了片刻,最终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诸位大人有没有发觉江大人所行之事,倒是颇有那位的风范。”
此话一出,听着的人皆一通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说一句。
中都城内这些个官宦世家们哪个没有饱受沈靖云的折磨,那位行起事来才当真是荤素不忌,左右又没什么人能杀死他,因而从来都是由着性子做事。
这几年大约还好些,从前少年气正盛的时候,简直是能止小儿啼哭的人物。
人群陡然陷入一种奇异的氛围,直到领路的公公来传百官入殿的时候,才算是短暂地松懈了一番。
明帝高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群人便觉着心头堵得慌,他面前的桌案上奏折齐刷刷地垒出一个堡垒来。
他心中清楚,即便底下现在都是一片黑乎乎的脑袋瓜子,一会儿也必定会挨个拔出来把自己交上来的折子再深情地念叨一遍。
“臣有本要奏。”
明帝不耐烦地撇开眼,他说什么来着?他当真很想现下便撂挑子不干,但事实上却只能和颜悦色道:“爱卿有何事啊?”
实质上别说是他和那上奏的大臣了,就连这大殿中的太监都知道那大臣要说出些什么屁话来。
心知肚明,但非得配合着将戏唱周全了。
“启奏陛下,今日城中流言四起,皆是同江太傅有关,虽真假难料,但已经流传颇广,只怕要引起些变动。”
明帝暗暗点了点头,这算是个打头阵的,言辞间还算是委婉。
果然那大臣话音刚一落下,便立刻有人站出来道:“此流言臣也多有耳闻,事关江大人私事,臣本不应当多言。”
“但。”那大臣猛地一挺胸,摆出一副好似要英勇就义般的姿态道:“事关国家社稷,臣绝不能包庇,江太傅身为太子之师,私下里却行事无端,此番做派如何能为太傅?”
他说得慷慨激昂,不知道的还当江寻鹤是犯了什么通敌的罪名。
明帝揉了揉额角道:“江爱卿,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江寻鹤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合手道:“回陛下,臣自从到了中都始终深居简出,除却上朝和去东宫为殿下讲学之外,并不常常外出,因而也并不清楚朱大人所言的‘品行无端’是何缘由,还请朱大人明示。”
朱大人冷笑一声道:“江大人倒是会说话,以为这般便可将身上的事情都推卸干净不成?江大人现下住在沈府中是也不是?”
“是,陛下所赐府邸尚未修缮完成,因而寄住于沈府之中,同时也是奉陛下旨意教导沈公子,此事彼时还是诸位大人一手促成的。”
诸位之一的朱大人噎了噎,随后为了遮掩般大声问道:“那江大人又是为何随着那沈靖云出入各处,倒不似师生,反而好似夫妻一般!”
他话刚一说完,便感觉江寻鹤冷冷地看了点他一眼,他先是一阵心虚,随后又想起自己今日的任务,于是立刻挺直了身子。
江寻鹤将目光收拢回来淡淡道:“是诸位大人请求陛下派臣时时看管,且因材施教,教导沈公子的法子非但在书本且在市井之中,这便是陛下的旨意,朱大人可有什么异议?”
殿中顿时安静了一瞬,毕竟他们即便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江寻鹤压入泥石之中,也并不代表他们会想要同皇权做对抗。
百官交换了下目光,立刻有人走出来接替了朱大人的位置,笑呵呵地安抚道:“朱大人也是一时心急,并没与旁的意思,还请江大人不要介怀。”
随即话锋一转:“只是,空穴来风,诸位大人心急也是有缘由的。”
江寻鹤轻笑了一声,目光在那老臣花白的胡子上掠过:“我听闻钱大人有一门生也是相貌俊秀,钱大人对其颇为满意,时时提拔,不知是不是也存了些将其纳入府中的意思?”
“你……血口喷人!”
江寻鹤敛着眉目,合手笑道:“竟然不是吗?我听闻朱大人从前也是钱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想着既是如此行事风格定是极为相似,依着朱大人的说法来猜测钱大人的私事也定然是行得通的,没想到竟然弄巧成拙了。”
这算哪门子的弄巧成拙!
钱大人连连后退,到底是自己从前的老师,朱大人一个健步挡在身前,指着江寻鹤呵斥道:“江大人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些,商贾出身,果然粗鄙!”
江寻鹤眼中生出几分冷意,在满朝哗然中沉声道:“听闻朱大人虽有实绩,但文章却做得不好,不如将今日这春秋笔法学了去,也算是个看家的本领了。”
朱大人还想说些什么,江寻鹤却只是看了快要晕倒的钱大人一眼道:“朱大人还是顾着些吧,否则若是出了岔子,便是你的过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