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东内这么多的商户,有异心的一定不在少数, 但能够入得了史掌柜的眼的却并不多,周管家便算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若是听闻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那后者经营这件事情的时间要远比他长出不少。周秉均那般人一旦脱离了周管家的扶持,定然便是要废了,但史德俊却不同,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笑面虎。
即便史掌柜跟在他身边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也照旧揣测不出对方的心迹,每日也是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给城外乱葬岗添一副骨架。
但周管家却是个有心计、才能的,若非如此,周家也不至于这些年跟棵常青树似的立在商会之中,若是能够牵扯上他,便会多出不少胜算,但在这之前,他得先找出周管家的把柄才行。
他这些年手中的权势越来越大,也将养了不少心腹,如今也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尽数用在了打探周管家的消息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管湘君的缘故,他总觉着心中不太踏实,因而便越发心急,越是心急就越要赶着手底下的人去做事,因而也就难免露出许多马脚来。
“管家,身后有人跟着我们,要不要我去料理了?”
周管家路过街口的小摊子,手指在上面悬着的小玩意上滑过去,闻言淡淡道:“不必,叫人查清楚了,是从哪派来的。”
“是。”
他伸手跟着的侍卫借着转向的功夫迅速绕到人群后面去,史掌柜派来的探子虽然发觉少了个人,但瞧着周掌柜还在不断地将自己身旁的侍卫分派出去跑腿,便也没生出什么疑心来。
正是在闹市之中,人流互相挤着,方便了小贼偷荷包,自然也方便了捞人——绕到最后面,趁着不备便悄无声息地将人一把捞走,随后堵在小巷内审问。
他们这些做行商护卫的,身上自然带着些好手段,能叫人瞧着没有外伤,但内里却全都烂成肉糜,·轮番的手段招呼下去,那探子早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了。
侍卫也算是守信用,见他的确没什么隐瞒,便也给了个痛快的,随后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周管家的身边:“查清楚了,是史掌柜派来的。”
侍卫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不免带上了些恼怒,周史两家这些年在江家的威压之下,也算互为唇齿,现下那姓史的却使出这样的腌臜手段,那探子说是史掌柜,但谁不知道那史掌柜便是史德俊身边一条好用听话的狗?
此事,定然是史德俊安排的。
周管家闻言倒是生出了些惊讶,他之所以没有让侍卫将人尽数料理了,是因为他心中隐隐猜测这些人是家主派来的。先前因着宴会上的事情,已经令他有了许多的不满,倘若人当真是他派来的,周管家也不希望因着一时谨慎而使得两人之间生出更多的嫌隙。
他知晓自己同周秉均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血缘宗族上的关系,他们之间不过是多年前的恩情在维系着,即便自己心中知道他会给周秉均卖一辈子的命,但毕竟人心隔着肚皮,周秉均又是那样的脾性,所以即便不信任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家那般的家业,多加谨慎也是情理之中,他所能做的便是掏出自己一副真心来换周秉均能够多出些信任来。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探子竟然是史掌柜派来的。周管家略皱了皱眉看向侍卫道:“可以确定吗?”
“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瞧着不像是假话。”
侍卫没说得太清楚,但周管家多年行商,自然之下他口中那些所谓好用的手段都是些什么样的招数,即便是个铁人也是要将消息全都说出来的,心中的疑虑倒是打消了几分。
侍卫见他这个时候还有些不相信,顿时便有些今早道:“依属下看史家分明便是狼子野心,想要趁着楚家的人在江东的时候便要对咱们下手。这些年江家逐渐壮大,若非我们两家互为表里,只怕早就被吞吃了,现在才哪到哪,就想飞鸟尽良弓藏了,实在是可恶。”
周管家闻言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他经手的事情远比侍卫所能看到的多,自然也知道两家之间的关系可远没有外面瞧着的那般友爱。
如今江寻鹤去了中都,正是江家势力薄弱的时候,倘若两家之间一个能够吞吃另一个,便未必不能在江寻鹤得势之前先成为商行的龙头。
但依着他对史德俊的了解,后者并不会这般贸然出手,这样蠢笨的法子估摸着也就只有史掌柜能想得出来了。
周管家停在了一个小摊子前,他这一路上不知道停下来看了多少摊子,因而身后跟着的探子也没太在意,却不想他忽然转头看过来,想要藏匿身形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彼此安慰着:一定是巧合,他定然是没有看清的。
但其实心中也颇没有底气。
周管家淡淡地收拢回目光道:“不用管他,等两天自然就会主动跳出来了。”
——
门房的小厮正在同一个男人掰扯着,不厌其烦地告诉后者:“你说是江太傅的东西,却又拿不出佐证来,我们是没法子叫你进去的。”
“我是从江东来的,这是江太傅老家里的人让我捎来的,你便与他说是老家来的人,他定然会见的。”
门房无奈道:“江太傅现下不在府中,我们实在是没法子核对,不若你晚些再来?”
那男人却还是有些不依不饶的,府中却晃出来一顶软轿,身前身后跟着好一群仆役。
“闹什么呢?”
春珰看了看沈瑞的脸色,率先开口问了句,门房顿时便好似找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合手行礼道:“此人说是江太傅老家来的人,给江太傅捎了些东西,却又非要面交,如今太傅不在府中,小的不敢放他进来。”
他这事倒是做的没错,春珰面色稍稍好看了些。
沈瑞坐在软轿上,闻言稍稍挑了挑眉道:“老家来的?”
那男人见状以为有什么转机,连忙点头道:“正是如此,还请这位公子行个方便。”
男人卑躬屈膝的模样沈瑞只当做没看见,反倒是目光落在了男人手上的包袱上,饶有兴致道:“非要面交?爷倒是好奇是什么金贵的东西,竟也要忧心沈府里的人吞占了不成?拿来瞧瞧。”
男人顿时便面露难色,手中的东西不值钱,但他此次来中都主要是要给江寻鹤传话的,他还想要再争辩一番,却看见那年轻郎君身旁的侍卫已经在说话间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顿时无奈地将包袱递了过去。
还要找补道:“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他家人心中挂念着他,想着给他送来些体己的东西罢了。”
这话若是放在探子回来前说,沈瑞或许还信几分,但现下听着只觉着嘲讽,春珰没把东西递到他手中,怕其中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而是自己解开来给沈瑞瞧。
里面果真如男人所言,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过是些新旧参半的厚衣服罢了。
江家自己便是开布料铺子的,却连成套的新衣服也不舍得给江寻鹤做,明知那漂亮鬼在中都内处境艰难,却还是送来这些平白叫人嘲笑的衣服来。
沈瑞可是知道他那家中的弟弟连绸缎的衣服都不知做了多少件了。
更何况中都与江东多有不同,从那边送来的厚衣服,也远不足让江寻鹤穿得暖和,可见压根没用心。
沈瑞略一颔首,春珰便将包袱收了回去,重新系好,却并没有还给那个男人。
男人还不等心急便听见沈瑞语调懒散道:“既然不是为了东西,那便是有话要传了,说说吧。”
第114章
其实男人对于沈瑞也并非是全无猜测的, 毕竟沈府的匾额还在他头上闪着金光,这府中能被称为公子的恐怕也只有中都闻名的纨绔沈靖云一个人。
只是这沈靖云同江寻鹤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却着实是难猜,按理来说, 这是个顶讨厌商贾寒门的,同那江寻鹤之间的关系即便不说破是水火不容,也应当是极其恶劣。
但他一路走来所听到的消息却多多少少地牵扯上了些玄妙的色彩。
任凭他怎么琢磨, 都觉着“娈宠”这两个字同江寻鹤之间实在是远了些, 那位瞧着也不像是会为了权势而“屈居人下”的,更何况这权势还是为着江家谋夺的。
哪来那么多忠心啊。
男人心中惶恐地盘算了大半天, 还是觉着沈瑞应当是故意找茬的,试图从自己手中扣出些关于江寻鹤的把柄,以此来难为他。
但问题便在于, 即便他压根看不起那说不清的野种, 此刻却也不得不护着他, 毕竟桂嬷嬷只要自己多加警告, 却并没有让自己陷害。说白了,还是在等着江寻鹤在中都内出人头地, 转而扶持江家呢。
一通思绪在心中过了一遭,心中笃定了沈靖云压根没安好心,于是手掌在身前的衣襟上局促地搓了搓,笑了笑道:“不过是几个家人间的体己话, 没什么值得沈公子入耳的,只是要当面说与江太傅知晓才好。”
沈瑞垂眼看了他一会儿, 男人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背上被吓出了一层看冷汗, 半天才听见沈瑞嗤笑了一声道:“他那一家子祸害,狗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男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心中却不确定沈瑞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一时之间不敢轻易接话。
身旁的站着的门房小厮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为了请罪也是为了邀功,当即便呵斥道:“公子问你话呢,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男人心中一惊,倒叫他想出了个别的周转,于是有些试探道:“沈公子说笑了,这天下父母哪里有不心疼、挂念孩子的呢?”
沈瑞的指尖捏着衣料,将其压出些细微的褶皱,这天下大都讲求个父母慈爱,只可惜大约是轮不到他同那漂亮鬼身上。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不在意,而江寻鹤自然有他来将那些个疏漏一一填补上。
“是吗?我怎么听说江太傅家中可自有得宠的幼子?”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僵硬了些,他心中越发觉着这沈靖云心中定然是知晓些什么,却又拿不准他究竟知道的是真相还是众人拢出的那一层虚影,因而也只能斟酌道:“幼子自然是要额外多些关心的,却也绝不是不管长子死活不是?”
见沈瑞没说话,他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觉着自己是走对了路途,因而也不免大胆起来:“既然江太傅不在,不如我晚些时候再来,也免得叨扰贵府。”
说罢,便有些恳求似的看向春珰,试图能够拿回自己的包裹,春珰见状稍稍向前走了两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略拉进了些。
男人赶紧看过去,顺带着赔上自己的笑脸,却不想迎来当面一耳光,打得他脑子里都是懵的,有些迷茫地看着春珰,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好在春珰的目的也并非给他的这一耳光,见他没有缓过来神,便开口道:“公子的话还不曾答过,谁给你的胆子要走?”
男人更迷茫了,他方才对上沈靖云,堪称小心谨慎,生怕因为自己惹下了什么祸端,彼时休说老夫人便是大公子也是饶不了他的。
沈瑞也不急,今日日头并不算晒,他坐在软轿上,身旁还跟着端着各色果子糕饼的婢女,便是三五个时辰他也是消磨得起的。
男子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什么没有答过了,沈靖云问他有什么话要带给江寻鹤,他一直在打马虎眼,没说实话。
本以为这样便可以转圜过去了 ,却不想后者始终记着呢,那方才那般岂不是明眼瞧着他跟个小丑般?
男人一阵脸红心热,却不敢发作起来,说破天去,这毕竟不是江东,不是江家能一手遮天的地界儿。
他咬了咬牙,将桂嬷嬷交代给他的话换了个方式含糊道:“家里让我告诉江太傅,即便远在中都,也要记挂着些家里,近些送日子家中生意并不好做,要他想法子多扶持扶持。”
沈瑞嗤笑一声,支起身子稍稍向前探去,看着男人明显还带着些慌张的神情道:“这边是你说的父母慈爱、体己之话?”
男人顿时臊红了脸,却没什么话可以用来分辨的,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若是沈公子不愿让我带话,便将包袱带给江太傅也好。”
春珰手中还拎着那个包袱,闻言转头看向沈瑞,瞧见了他的眼色,便转头对男人道:“你当沈府时什么地方,什么污糟东西都敢往这里边来送?”
说罢,便从周围的侍卫手中借了火折子,当众便将那包袱给点燃了,男人见状刚想要动,便被侍卫们给摁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包袱里的衣服都被焚毁殆尽,浓烟呛得他直流眼泪。
他心中着急,却也是没有办法,但好在桂嬷嬷准备的这些东西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今日不成,他再准备一份便也是了。
毕竟这些衣服最大的作用,便是让江寻鹤知晓老夫人心中还记挂着他,好让他心甘情愿给家中卖命罢了。
沈瑞却好似看清了他的心思般,语调松散道:“说是来给江太傅送东西,却连半点凭证都掏不出来,转而一眼便知晓我是谁,依我看分明是心怀不轨。”
“今日只怕是来探听门户的,明日便要将刀锋利刃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男人看着周边侍卫凶恶的目光欲哭无泪,只能连声喊冤,试图吸引些街上行人的注意,为自己争取些求生的机会,可还没等他喊出什么名堂来,便听见春珰道:“沈府门前有人这般喧哗,你们是死的不成?”
被训斥了的侍卫转头便将心中的怒气撒在了男人身上,恶狠狠把他捆绑住,又在嘴里塞入了布条。
“押解送官吧,不然显得我们沈府好似动用私刑般。”
春珰这句话的是特意扬着声音说得,为的便是提点外面街上的人,毕竟方才的动静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些人顾忌着沈家和沈瑞,不敢当面来阻拦,却难保不会背后使些什么手段。
这般行事也是为了不给旁人留什么话柄。
男人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替老家给江寻鹤送信,便落得如此下场,周围几个侍卫一时没有察觉,他便好似个蛆虫一般在石砖上艰难爬行,试图靠近沈瑞,寻求些生机。
春珰一脚将他踢开,斥责侍卫们道:“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府中养你们还有什么用处!”
侍卫们自然是怕这些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的,于是连忙去将抓起来,带出去。
直到人走远了,已经听不清声响了,沈瑞才收拢了面上的笑意,语调淡淡地吩咐门房小厮道:“日后若再有什么从江东来的,一律赶出去,不准叫江太傅知晓。”
小厮们心中虽然不解,但到底还是知道自己的银钱是由谁来发放的,于是连声应了下来。
折腾了这般长的时间,外面的马车也已经备好了,几个小厮还来不及问他今日之事是否也要瞒着江太傅,沈瑞便下了软轿便径直上了马车。
小厮们略一对视,还是决心将事情隐瞒下来,今日能有什么事情发生?无非便是一个男人图谋不轨,想要伤害公子结果被发现罢了。
这其中哪有半个字是值得告诉江太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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