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翊神色登时沉了下来。
天才刚亮,楚荆便已侯在王府门口,恐怕早就做足了打算。
楚荆对楚召淮哪有什么父子之情,更何况楚召淮目前神智昏沉的模样,一旦被接回楚府,还不知要被如何磋磨。
姬翊紧紧握着拳,下颌崩得死紧。
他爹还活着的时候,这群混账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上门这般挑衅。
是不是学他爹的手段杀几个人,就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要来踩他们的蝼蚁了?
“现在知晓自己是父亲了。”姬翊强行忍住心中的燥意,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之前逼迫召淮嫁来璟王府算计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身为人父?楚大人脸变得可真快啊,就像您几月之间从侯爷降为尚书一样,令人叹服。”
楚荆:“……”
姬翊这张嘴,和姬恂一脉相承。
他懒得和楚荆多说,一甩衣袍正要回府。
一直沉默不语的付松茂忽然笑着道:“世子,圣上派我前去晋凌做布政使,您日后许是要回封地晋凌,难道就不想知晓晋凌账目如何吗?”
姬翊霍然回身,冷冷看他。
本来觉得此人和楚荆一样是个一事无成的跳梁小丑,没想到却是个会动脑子的。
天光大亮,长街上已有不少百姓聚集围观。
姬翊沉默许久,拢了下披风,淡淡道:“请两位大人进府。”
“是。”
姬翊沉着脸,脑海思绪翻飞。
付松茂前去晋凌查账目,为的便是寻找造反的证据按在姬恂身上,可如今璟王为救太子惨死,账目便成了一堆废纸。
圣上会顾忌百姓看法,所以暂时不会将晋凌账目捅到明面上。
付松茂几个月的苦心付诸一炬,自然不肯这么轻易罢休。
如今宫中消息封锁着,没人知晓燕平帝到底情况如何,但一旦皇上驾崩,新皇登基——无论那人是姬抄秋还是姬靖,定会顷刻以这堆账目为由将璟王府彻底赶尽杀绝。
姬翊正想着对策,赵伯匆匆而来,瞧见有外人在,只好皱着眉耳语几句。
姬翊呼吸一顿:“当真?”
“嗯,已在收拾东西了。”
姬翊眉头狠狠皱着,带着付松茂和楚荆到了王府前厅。
楚召淮就算要走,也决不能跟着楚荆离开。
姬翊坐在首位,抬手让下人奉上茶,掩下心中的焦躁,淡淡道:“楚大人说两家婚事不作数了,和离书可曾带来了?”
“自然。”楚荆从袖中拿出户部留籍过的和离书递上前。
姬翊一目十行扫了眼,的确不假。
看来户部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员也看人下菜碟,不等楚召淮前去便擅作主张让楚荆帮忙代签。
“挺好。”姬翊喝了口茶,将和离书放在桌案上,淡淡道,“圣上如今还健在,楚大人便敢违抗圣命,专横强制解除两府婚事,难道就不怕圣上降罪吗?”
楚荆蹙眉。
本来觉得这孩子毫无城府,只知道意气用事,没想到如今说话竟这般一针见血。
楚荆冷冷地说:“但和离书是璟王所拟,违抗圣命这个罪名安不到我头上。”
“是吗?”姬翊笑着道,“可我父亲只是拟了和离书,并未生效,只要召淮没去户部签字按手印,那他仍是璟王府的王妃,何谈违抗圣命呢?”
楚荆厉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姬翊忽然抬起手腕重重一拂,玉做的茶盏碰地一声砸落在地,碎成齑粉,茶水洒了满地。
众人一愣。
“楚大人才听出来吗?”姬翊理了理沾了点茶水的宽袖,漠然道,“我父亲虽已去了,却不代表璟王府就任人骑到脑袋上肆意欺凌。未经圣上准许擅自将赐婚圣旨当成废纸一张,不遵规矩让旁人代签,这是大罪,和离书便是证据,户部参与此事之人一个都别想逃。”
楚荆没想到姬翊如此难缠,眉头紧皱。
“还有你……”姬翊又看向付松茂,面无表情道,“付什么?记不清了,少拿晋凌账目威胁本世子,你若有胆子这就进宫让陛下治我个造反之罪。”
付松茂并不像楚荆那样被轻易堵得哑口无言,彬彬有礼地道:“世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下官只负责查账,并无对已逝去的璟王有丝毫不敬之意。”
姬翊交叠着双腿,似笑非笑道:“那付大人今日随着楚大人一起前来王府,又是所为何事?”
付松茂笑着道:“下官是楚大人门生,年少时曾和召淮有过交情……”
姬翊眼神倏地变得冷厉:“付大人慎言,对璟王妃直呼其名,本世子直接砍了你也不会有人置喙半句。”
付松茂愣了愣,只好换了个称呼:“……璟王妃是下官故友,特来随楚大人一起接王妃回府。”
姬翊眉头轻蹙:“付大人说错了吧,王妃七岁便离京去了临安,去年方归,你四年前才来京城,怎么可能和王妃有交情?”
付松茂一顿。
“是了。”姬翊皮笑肉不笑,“付大人难道不认人,将我们王妃认成那个废物楚召江了?”
付松茂唇角轻动,脸皮倒是厚:“世子说笑了,楚大人是下官恩师,自然……”
“少说废话。”姬翊起身,彻底厌烦了,“王妃未真正签字盖手印,这和离书便不作数,二位请回吧。”
楚荆并不打算罢休,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说了句。
“什么和离书?”
姬翊循声望去,楚召淮正站在门口,白色披风裹着单薄身躯,脸色苍白如雪,怔然注视着姬翊桌案前的纸。
“召淮……”
姬翊不自在地想将和离书收起,楚召淮却大步上前一把夺过。
楚荆瞧见楚召淮,眸光一动,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召淮,随爹回家。”
楚召淮一目十行看完和离书,怔然抬头看他,呆呆的:“回……家?”
“爹之前答应过你,若璟王有朝一日不幸去世,爹便接你回家。”楚荆隐约察觉楚召淮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声音努力变得温和,道,“今日咱们就回家,你想待在侯府就在侯府,想回临安爹便送你回临安。”
楚召淮迷茫看他,似乎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姬翊脸色终于变了,手微微一动,府中暗卫转瞬出现,将偌大厅堂团团围住。
“楚大人,你这样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付松茂跟着起身,微微挑眉道:“若召淮想走,世子难道还要强留人不成?”
姬翊眼瞳一颤,霍然将身边长随的刀拔了出来,身形如风转瞬便至付松茂面前,刀刃带着寒芒往他脖颈上狠狠一压。
血瞬间涌了出来。
付松茂浑身一抖,气定神闲的面容终于浮现些许愕然。
姬翊瞳仁泛着血丝,浑身杀意,阴恻恻地道:“将你恶心的龌龊心思收起来,如果再让本世子听到你叫他的名字,我立刻斩了你。”
付松茂呼吸顿了顿。
这一瞬间,他敏锐察觉若再说一句这位稚嫩的世子可能真的会杀了他。
和他爹一样,真是个疯子。
就在前厅乱成一锅粥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钟声。
众人一愣,惊愕朝外看去。
这是……丧钟?
陛下驾崩。
皇宫封锁整整一夜,无人进出,只有数位朝中重臣在太和殿守候,等着燕平帝不甘愿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传位诏书由三朝重臣盖上大印,沉重的声音随着丧钟轰然响起。
东宫的火势已被扑灭,太子病情恶化,再次陷入昏迷,被人抬着前去偏殿居住。
梁枋在太和殿外守了一夜,注视着天边大亮的天幕,浑身血被雨水冲刷得顺着衣摆滴落地面。
殷重山匆匆而来,颔首道:“梁世子,王爷吩咐您奔波数日,可去璟王府落脚休憩。”
梁枋将长刀收入鞘中,淡淡道:“殷统领叫错了。”
殷重山一愣。
咚,咚,咚。
丧钟一声又一声,传遍整个京中,无数朝臣还在睡梦中便被强行叫醒,忙不迭地往皇宫赶。
雨终于停了。
朝阳从东边逐渐晕染开,好似火焰灼烧的云雾。
梁枋眉眼带着未干的雨水,笑着道:“该改口唤陛下了。”
一夜时间,京中局势天翻地覆。
将太和殿外的尸首处理完,宫门大开,早就准备好的丧幡高高悬挂,朝臣不断涌来,踩着丧钟哭声遍城。
传位诏书已下,太和殿中几位重臣还以为死而复生的璟王殿下会留下住持大局,可未曾想他留下亲卫在此,直接马不停蹄离开皇宫。
众人面面相觑。
璟王殿下已成新皇,不该留在宫中面见百官,操办先帝下葬之事吗?
这匆匆忙忙是要去何处?
莫不是这煞神真是鬼魂来索命,一到天亮就要赶紧回去,否则被太阳一晒会魂飞魄散?
几个老臣身子不好,这一晚上被一通吓,浮想联翩后险些晕厥过去。
难不成新皇,真是一位煞鬼?
梁枋将轻甲卸下,正要坐进璟王准备好的马车里回王府见姬翊,就见一个人影策马而去,转瞬没了踪影。
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梁枋疑惑地撩开帘子朝外看去。
那位夺储成功的新皇并没有留在宫中,反而快马加鞭朝宫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