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京吗?
楚召淮在空荡荡的榻上蜷缩成一团,脑海思绪纷乱,许久才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意识恍惚间,好像外面有闷闷的吵闹声。
挥刀的破空声在耳畔响起。
楚召淮迷迷瞪瞪睁开眼,透过雕花镂空的木窗,瞧见蜜糖似的光芒倾泻进来。
似乎是清晨。
朝阳柔和又温暖,让人恨不得溺死在这光芒中。
有人在外面练刀,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动静,幽幽飘来。
“重山哥!呜能不能放过我一马,我这手腕、胳膊肘、脖子全都要掉了,救命啊!”
殷重山冷酷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给谁表忠心:“世子慎言!王爷让我严峻严格,这样才能让世子成材!我怎可随意放水!”
话虽如此,犬子的嚎声却减弱不少。
楚召淮歪着头听着。
暖阁外似乎是赵伯走来走去的声音,他忙着烧茶、换炭盆、准备要穿的新衣裳,今日早膳似乎做了楚召淮最爱吃的茶饼,香味丝丝缕缕从缝隙钻进去。
周患不解地小声说:“不能直接叩门将王妃叫醒吗?”
赵伯朝他“嘘”了声:“王妃还小,长身体呢,多睡一会总没坏处的。”
楚召淮还懵懵着,在榻上慢吞吞翻了个身,后知后觉有人躺在他背后,一双结实有力的双手扣着他的腰,将人牢牢拥在怀中。
楚召淮一怔,仰头看去。
姬恂衣袍凌乱,上半身几乎赤裸,闭着眼安静躺在枕头上睡得正熟。
温暖照样从床幔倾泻进来落在他俊美无俦的眉眼,没了平日那股令人畏惧的戾气。
楚召淮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迷茫看着。
不知是日光还是目光让姬恂从睡梦中醒来,他睫毛动了两下,睁开眼像是只睡眼惺忪的兽,瞧着人畜无害。
姬恂看了眼楚召淮,双臂收紧把人往怀里扒拉了下,熟练在他头顶亲了一下,含糊道:“还早,不再多睡一会吗?”
楚召淮呆呆听着外面的声音,感受着怀中的温暖,眼睛轻轻一眨,眼尾滚下一滴泪。
姬恂眉梢轻挑,像是只狼凑上前来在楚召淮眼尾轻轻一舔,笑着道:“怎么了?”
楚召淮摇头。
梦总是会醒的,他只是想多听一听外面的声音。
***
还未到六月底,燕枝县的大疫被彻底控制住。
城门大开,人来人往,一派生机焕发。
县衙已摆完了筵席,赈灾的官员也即将要回京。
姬恂坐在县衙高堂听着布政使和知府一直在那说说说,眼神略带着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寒暄,视线似有若无看向外面。
今日便要打道回府,却一直没见楚召淮的影子。
最近几日楚召淮明显不像最开始那样冷淡排斥,有时还会毫不客气阴阳怪气,两人相处隐约有了一年前的影子。
姬恂交叠着双腿晃着,一边应付其他人的寒暄一边在想楚召淮,一心二用,忙得要命。
楚召淮应该是想回京的吧?
楚召淮若是心甘情愿回京,对姬恂而言,就会像那次的“回头”一样,终于给了他一个可以挽回的机会。
姬恂不会轻易放弃,届时恐怕会当即化为怨气森森的男鬼,阴魂不散地纠缠楚召淮。
姬恂病已彻底大好,心不在焉抿了口茶,随口道:“嗯,两位大人真是运筹帷幄,燕枝县大疫一次都没敢来过,只在外头奔波,也算是半心为国为民吧。”
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了。
姬恂见消停了,起身理了下宽松衣摆,淡淡道:“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两人赶忙恭送。
姬恂抬步走出去,气势凛然,非同常人。
知府和布政使对视一眼,忽然没来由地道:“陆大人是否是跟随陛下久了,这张嘴……好像也有了退敌之威。”
布政使揉了揉眉心,随意道:“想来是吧,总不能这人就是陛下吧……”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对视。
这段时日所有的细节后知后觉一一闪现脑海中,直到汇聚成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县衙公堂一派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两声沉闷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动静。
衙役赶忙冲过来。
“大人!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大疫还未彻底制住吗,来人啊!”
布政使奄奄一息,眼瞳都散了,口中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陛……陛下……?”
陛下刚出县衙,回京的车驾已侯在外面。
周患正坐在那拿着鞭子玩,瞧见姬恂出来,他干脆利落飞身过去:“陛下,要走了吗?”
姬恂蹙眉:“召淮呢?”
周患摇摇脑袋:“不知道啊,从昨日起就没见他了。”
姬恂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永宁医馆,商陆正在将新买来的药材一一分类,对面的小院也在重新修建,乒乒乓乓热火朝天。
刚将一种药材分好,就见“陆大人”大步冲进这一片狼藉还未收拾好的医馆,气势汹汹好似要杀人。
商陆拱手行礼:“陆大人。”
县衙厢房已是空空荡荡,楚召淮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商陆。
姬恂闭了闭眼,知晓他若出口想必就是无法忍住的疾言厉色质问,宛如不讲理的暴君,只好强行忍住情绪,给周患使了个眼色。
周患得到陛下冷厉的眼神,成功揣摩圣意,肃然上前一把揪住商陆的衣襟,冷冷道:“是不是你将白神医藏起来了?他在何处?说,否则要你性命!”
姬恂:“……”
商陆:“……”
医馆一片寂静无声。
姬恂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当初为何要留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心腹周大患,反而将最察言观色的殷重山调回晋凌任总督。
商陆被这般威胁也没觉得畏惧,往后退了半步挣开周统领的手,颔首道:“燕枝疫病已控制住,小水说还想四处走走,昨日刚离开。”
姬恂一僵,下颌崩得死紧。
楚召淮……真的走了?
周患也吓了一跳,忙问:“神医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
姬恂站在阴影中注视着斜照而来的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终于到:“他走时……可给我留下什么话了?”
商陆道:“没有,不过他留了样东西给陆大人。”
姬恂抬头看去,脸微微一僵。
整洁干净的木匣中,放置着姬恂的“念想”。
是那枚玉佩。
姬恂将匣子接过,注视着那枚被保存完好的玉佩,忽然就笑了。
楚召淮将念想还给了他,孑然一身地离开。
把匣子收起来,姬恂朝商陆一点头,好像方才瞧见玉佩的失态只是错觉:“这段时日多谢商大夫对召淮的照料。”
商陆摇头:“举手之劳。”
姬恂垂在身侧的两指轻动,暗卫进门将一个箱子搬来放置医馆中。
商陆随意一瞥。
满满一箱子的银子,上方还有一册公文。
商陆眉头一跳:“大人这是何意?”
“商大夫医术高明,在这燕枝县恐怕太过埋没大才。若想为医官可带公文前往各处官府任职,或进京入太医院。”姬恂道。
商陆蹙眉:“我并不需要这……”
还未说完,姬恂就打断他的话:“这些银钱……”
商陆一顿。
姬恂视线穿过医馆的门看向不远处已成废墟的小院,好似透过一片狼藉瞧见一月前的那场大水。
“……是多谢商大夫在大水中救下召淮性命。”
楚召淮在燕枝县无亲无故,夜晚又睡得深,若不是商陆记挂着他,恐怕大水来时楚召淮已命丧黄泉。
姬恂说完后朝商陆一点头,转身便要走。
商陆愣怔着,忽然上前几步:“陆大人。”
姬恂停下步子,站在阳光下回头看他。
“昨日小水走时,我曾问他要去何处。”商陆犹豫着道,“不知对您有没有用。小水当时说……”
眉眼已张开的少年被风拂起墨发,背着小包袱回头灿然一笑。
“我要回……想归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