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患重重从寝房的窗户撞了出来,堪堪在半空翻了半圈单膝落地,才没有狼狈地摔倒。
刚净完手的楚召淮溜达着过来,听到巨大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冲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
周患像是没事人一样随意抹去唇角的鲜血,“哦”了声,随意道:“没事,王爷陷入魔怔了。”
楚召淮一怔,朝寝房看去。
日光倾泻,姬恂衣衫单薄站在废墟之中,头上金针还未取下,侧头漠然看来时,那股在战场多年的森寒戾气扑面而来。
他好似已不认得人了,看着楚召淮的视线陌生而冰冷。
垂在身侧的五指微拢,好似握着一柄不存在的刀,下一瞬就能取人首级。
一股寒风呼地拂起楚召淮的发,惊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虽然早就听说姬恂发病时很疯,却从未想过是这般场景。
“有些难办。”周患将箱子搬来,随意地道,“锁链刚送来,还没来得及给王爷戴上,这下完了,我又得挨顿打,不知道有没有上次的好运气能侥幸活下来。”
楚召淮:“……”
为什么将这么可怕的事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周患握着手腕动了动肩,一副一展拳脚准备送死的架势。
楚召淮赶忙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周患说:“和王爷打一场,打赢了绑他,打输了……”
楚召淮打断他:“不行,王爷头上的金针还未撤下,若交手八成会动到金针。”
周患疑惑:“所以?”
楚召淮:“……”
楚召淮简直和他说不通,拽着他的小臂往后一拖:“你先别乱动。”
周患脑子不好使,但胜在听话,说不让动就不动了。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往姬恂的方向走了两步。
姬恂察觉到有动静,空洞带着血丝的眼冷淡看来,看似温和无害,没有半分攻击的意图,可单薄衣衫下浑身肌肉紧绷,垂下的手更是死死收拢,像是握紧一把冰冷带血的刀。
楚召淮步子一停,有些发憷。
可金针是他扎的,若乱动深扎入穴位恐怕对姬恂神智有损,解铃还需系铃人,楚召淮吐了吐气,鼓足勇气往前半步,嗓音都是发颤的。
“王爷。”
楚召淮的声音轻缓,像是一道清风轻悠悠卷了过来。
姬恂耳朵微动,侧眸淡淡看来。
楚召淮将毛茸茸的厚重斗篷从肩上拂落,只穿着单薄襕衫,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像是安抚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我……我什么都没带,你看……”
姬恂漠然站在那,压迫感极强。
楚召淮越走近越害怕,努力遏制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故作沉稳:“我是神、神医,只想给你取下头上的金针,你别……”
别打我。
周患那样的铜筋铁骨都要被打吐血了,楚召淮这小身板恐怕挨一击就要蹬腿见佛祖。
姬恂长身玉立,眸瞳淡淡注视着横尸遍野中朝他叽叽喳喳蹦跶来的鸟雀。
——连他自己都未发现,那紧握刀柄的手已缓缓放松垂下。
楚召淮已走到近处,更加明显感知姬恂身上还未收敛的杀意和戾气。
他吞了吞口水,正要再说话,却见姬恂突然动了。
楚召淮吓得脸色一白。
姬恂一歪头,长发凌乱从肩上滑落,他缓缓抬手,从脖颈处缓缓拔出一根因方才的打斗而深陷皮肉中的沾了血的金针。
姬恂笑着道:“想要这个?”
楚召淮的小幽魂又幽幽地落到躯壳上,见姬恂好像还能沟通,赶忙点头:“是的。”
姬恂笑了:“那神医来取吧。”
楚召淮一愣,越看姬恂这个笑越觉得发憷,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神智叫嚣着让他赶紧逃,可还未付诸行动,姬恂忽然道:“楚召淮。”
楚召淮一怔。
在一旁当柱子的周患脸上也浮现显而易见的错愕。
王爷……竟然还认得人?!
姬恂瞳孔扩散,黑而沉,笑起来时和寻常截然不同,森然又阴鸷。
他学着方才楚召淮的姿势朝前方缓缓抬起手,眼神戾气横生,偏偏又像是在情人呢喃情话,蛊惑般温柔开口。
“楚召淮,过来。”
第36章
过来。
这话若是在之前, 楚召淮肯定颠颠跑过去了。
可如今姬恂这副鬼气森森要索命的模样,他吓得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恨不得撒腿就跑, 哪儿敢靠近。
楚召淮又往后退了一步, 讷讷道:“王爷要不自己取针吧……”
拔针拔这般利索,想来也不需要他。
察觉楚召淮离他远了些,姬恂瞳仁悄无声息扩散, 越发幽暗阴森。
但他向来耐心十足。
钓鱼需要泼洒鱼饵, 才能引得大鱼咬钩。
姬恂缓缓笑开了:“不是说要用锁链捆住我吗, 我就在此, 你来。”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 扭头和周患说:“你、你快去。”
周患扛着箱子就要去捆王爷。
姬恂眸瞳阴冷,漠然扫他一眼。
周患:“……”
周患胸口还被打得生疼,难得有眼力劲停下步子, 在原地欲言又止。
楚召淮茫然回头。
姬恂又笑了,柔声说:“我只要你来。”
疯子不讲道理, 又因方才和周患的交手, 姬恂动作过大脖颈处的金针已深陷进去几根, 凌乱发间更有数根被折歪。
头上穴位极其重要,若针陷得太深,恐怕姬恂这辈子都要当个疯子了。
楚召淮深深吐了口气,决定破罐子破摔。
大不了死给他看,就当还了这条命。
姬恂站在寝房门口门神似的, 有人靠近便浑身紧绷要杀人, 楚召淮只好让周患先将箱子搬去暖阁, 他踩着废墟轻手轻脚一步步上前。
姬恂视线一直懒洋洋注视着楚召淮,手仍然抬着。
楚召淮吞咽了下口水, 小心翼翼抬手探去。
姬恂眸瞳浮现一抹笑意,猛地往前握住楚召淮冰凉的爪子,微微一用力将人轻而易举拽到身前。
楚召淮踉踉跄跄撞到他怀里,吓得浑身紧绷:“王、王爷!”
姬恂冰冷的手勾起楚召淮的下颌,微微凑上前,注视着这张漂亮的脸如他所愿,真的浮现了惊恐和抗拒。
……却并不如之前想象中那般快意。
姬恂似是不解地问:“你怕我?”
楚召淮喉结滚了滚,明明眼圈通红,羽睫剧烈颤着几乎能滚落清泪,却还强撑着说:“没有,我只想为王爷取下金针。”
金针?
姬恂似乎想起什么,扣住楚召淮未受伤的左手,牵着他的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脖颈。
他歪着头,方才硬拔出金针那穴位已缓缓渗出血,细细血线顺着脖颈往下滑落,好似被刀刃划出一道伤痕。
楚召淮看到血,微微一愣。
姬恂眼瞳好似溢满浓烈得化不开的毁灭欲,语气动作却是温柔的,带着笑意道:“那便劳烦神医了。”
能和姬恂对答如流,明明看着气势可怖却无攻击力。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反手扣住姬恂的手,轻声说:“我们进房取针,好吗?”
姬恂眸瞳一直注视楚召淮的唇:“好。”
恰好周患从暖阁出来,朝楚召淮一颔首,表示锁链已布好了。
楚召淮扶着姬恂的小臂往暖阁走。
姬恂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步伐:“去哪儿?”
楚召淮又提起了心。
不是都答应了,怎么又出尔反尔?
“去我的房间,取针。”楚召淮小声地说。
姬恂“嗯”了声,不再抗拒,任由楚召淮扶着他进了暖阁。
炭盆已被搬了出去,室内还残留着暖意,将楚召淮常年身上那股独特的药香熏得似有若无飘荡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