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建议吗?”
暗卫思忖半晌, 道:“平安坊四方街的兵刃削铁如泥, 大刀、长弓、戟、剑、匕首, 在整个京城属上乘。”
楚召淮:“……”
这些玩意儿他用得上吗?
楚召淮干巴巴道:“还有吗?”
暗卫又道:“西街独上阁的珠宝,金器玉器皆有;浮蕴布庄绣工无双,一匹价百金;北边第二条街独属西域物品交易, 物件珍奇罕见。”
楚召淮:“……”
在王府做暗卫俸禄竟然如此多吗,怎么建议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贵?
楚召淮咳了声:“这种店我都不爱逛, 没什么兴趣——还有吗?”
暗卫沉默。
似乎词穷了。
楚召淮体贴地赶紧说:“那我们到时候边逛边看吧。”
“嗯。”
楚召淮出行, 赵伯怕他冷着, 马车上准备炭盆和小火炉,温着热奶茶,他吸溜着喝了半杯,注视对面的暗卫,好奇地问:“你热吗?”
暗卫抬眼看他:“什么?”
“你脖子都出汗了。”楚召淮指了指自己脖颈。
严寒冬日, 这人穿着暗卫的素色黑衣, 瞧着也就两三层根本不驱寒, 大概在外冻习惯了,一进温暖马车一直不适应地流虚汗。
暗卫淡淡道:“无碍。”
楚召淮同情看着他, 也不觉得暗卫像话本里那般神秘俊伟了。
此人一瞧便武艺高强,肯定自幼练功吃了不少苦,更何况跟着姬恂那个阴晴不定的主子,冬日连件厚衣裳都不让穿,可怜死了。
姬恂的毒三个月估摸着能清个七七八八,等王爷体温如常后,应该不会再病态地逼迫属下陪他一起挨冻穿单衣。
楚召淮怜悯不已,倒了杯茶递过去:“等会到了平安坊后你就在马车候着吧,别出去挨冻了。”
暗卫接过茶动作一顿,面具下的眸光定定注视楚召淮,突然道:“王妃是想说王爷心狠手辣,逼迫属下穿单衣?”
楚召淮脸色一变,沉声道:“住口,这话是能说的吗?”
暗卫垂眸,借着昏暗遮掩似乎无声笑了笑。
还没等笑完,就听楚召淮朝他挨过来,压低声音问:“外面驾车的八成是王爷的人,你说他坏话若是被禀报上去,小命不保。”
暗卫:“……”
暗卫唇角绷紧,视线都凉飕飕的。
楚召淮警惕地瞧着外面驾车车夫的影子,这么会功夫,马车摇摇晃晃已到了平安坊,外面人声鼎沸,嘈杂不已。
正是说坏话的好时候。
楚召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悄悄凑过来窃窃私语:“……咳,当真是王爷逼的吗?”
暗卫垂眼看他半天:“王妃也是这般想的?”
“胡乱一想。”楚召淮还惦记此人“疑似狗腿子”,回答很是模棱两可,“没有真凭实据,说出口可是造谣嗷。”
暗卫似乎气笑了,语调淡淡道:“的确如王妃心中‘胡乱一想’,属下冬日穿单衣正是王爷心中扭曲,见不得别人穿暖吃热,特意下的命令。”
楚召淮:“嘶——”
姬恂果然很病态。
这时,车夫在外面说了句:“王妃……”
楚召淮赶紧大声道:“我们在说王爷英明神武雄才盖世八面威风呢!”
暗卫凉凉看他。
“啊?”车夫说,“属下是说平安坊到了。”
楚召淮:“哦哦哦。”
楚召淮将小手炉揣怀里半弯着腰起身,还不忘吓唬暗卫:“方才那些话千万别让其他人知晓,否则王爷一鸠首杖就把你捅穿成串烤着吃。”
暗卫:“……”
楚召淮踩着马凳下了马车,举目四望一片从未见识过的繁华。
平安坊算是京城人数众多且最热闹的四大坊市之首,又逢太子生辰与民同乐,刚下车便是一整条街的张灯结彩人潮涌动。
在临安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
楚召淮眼瞳倒映璀璨的灯笼火光,还未融入这片熙熙融融的灯火却先欢喜起来。
车夫要将马车停去其他空旷之处。
楚召淮不想旁人等他,哪怕知晓是赵伯特意安排的人也总有种愧疚感,朝他道:“您先回府吧,我晚些自己回去。”
车夫吓了一跳:“不可啊,这若是被王爷知道……”
楚召淮疑惑道:“王爷日理万机,哪会管我怎么回府这种小事?没事的,回去吧。”
说罢,转身高高兴兴溜去人群中。
车夫急得团团转,那身着黑衣的暗卫不知何时下来的,淡淡道:“在这儿候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车夫倏地一愣,愕然道:“王爷?”
暗卫……王爷将特意穿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手一扔,漠然扫了一眼已活蹦乱跳融入人群的楚召淮。
若非心血来潮跟来,他竟不知晓楚召淮是这样想自己的。
“胡乱一想”就想到王爷心理扭曲苛待属下;手下人说错一句话就要被他残忍无情地捅死,还烤着吃。
谎话张嘴就来,之前他怎么没见王妃有这种本事?
有本事的王妃正蹲在一处卖小鱼的摊位边,捏着三枚铜钱颠了两下,随意往承盘中一扔。
叮当脆响,三枚同花。
摊主看少年一身非富即贵,笑着奉承道:“小公子手气真好,要再来两局吗?”
楚召淮摇头,笑吟吟地将盛着小鱼的竹筒接过来。
王府有池塘,回去问问赵伯能不能给他单独挖个小坑养这条小锦鲤。
楚召淮正想着,身侧悄无声息出现个黑影,连头顶烛火都遮挡住,低沉的声音慢悠悠飘来:“王妃既然喜欢这鱼,为何不多扑几局?”
楚召淮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怎么跟来了?”
姬恂戴着面具垂眸看他,似笑非笑道:“属下来保护王妃。”
楚召淮瞥他。
这人来人往的,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哪需要护卫?
但基于此人对王爷不满,八成不像殷重山那样事事禀报给姬恂,楚召淮也没赶人,很自来熟地将竹筒递给他。
“不用你护卫,帮我拿着吧。”
身为“暗卫”,自然要事事替主人分担。
姬恂也不生气,直接伸手接过。
平安坊所有开放关扑的店肆都会在酒旗上写上「关扑」二字,楚召淮兴致勃勃一路扫过去,看到没碰过的便捏着小铜钱上去扑。
姬恂好像做暗卫上了瘾,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楚召淮上蹿下跳,眸光微动。
……楚召淮这副模样,是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鲜活和放肆。
太罕见了。
楚召淮还没过瘾,喜滋滋地在那等糖画。
他赌术无双,就连姬恂都做不到像他如此精绝的把控水平。
从古至今,有不少这种运气极佳的人,他们往往会仗着精湛的赌术一直沉沦,永不知足,直到最后倾家荡产,下场悲凉。
楚召淮却全然不同。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要木雕便上去扑到便停,哪怕摊位有他更喜欢的东西也只会眼巴巴看着,绝不贪婪地博第二局。
姬恂向来贪婪有野心,永不知晓“知足知止”如何写。
想为宁王报仇,那便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索性直接夺过刀,做那尊贵无极的第一人。
姬恂想象不出楚召淮是如何养成这副知足常乐不为外物所惑的性子,若是旁人他可能会觉得这是懦弱。
如今却欣赏楚召淮的“过分知足”。
楚召淮捏着小棍溜达回来,爱不释手瞧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糖画:“这儿好热闹,是不是满京城的人都来平安坊了?”
“不是。”姬恂垂眼看他,温声道,“这不算热闹,过几日上元节人会更多,还有花灯看。”
“唔……咳。”楚召淮勉强咽回脱口而出的“哇!”,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还不错,到时喊世子来玩。”
姬恂手中拎着楚召淮方才扑来的一堆杂物,闻言手一顿,淡淡道,“上元节世子要回国子监上学,怕是没时间。”
楚召淮“啊”了声:“那我和凌暗卫来。”
姬恂点头:“倒是可以,毕竟凌暗卫忠厚老实,定会为了王妃违抗心狠手辣的王爷命令,从外地赶回来陪王妃看花灯。”
楚召淮:“……”
这话怎么那么有姬恂的风格?
听得耳朵噎得慌。
楚召淮又想了想,细数能陪他出来的人:“那赵伯?侍女欢儿?门房?周患?殷重山?”
姬恂:“……”
周患殷重山到底哪里得罪了楚召淮,竟然排到门房后边儿?
“我记起来了。”楚召淮咬了口糖画,眼眸发光道,“我可以去寻我舅舅,他定会陪我出来的。”
姬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