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眼睛也不睁,语调懒懒的:“王妃的脸还没好吗?”
楚召淮坐得离他远远的,悄悄把下巴的绡纱往领口塞了塞,故作镇定道:“前几日出的疹子还未消,王爷见笑了。”
姬恂“嗯”了声,好像从始至终对他的脸都没什么兴趣,没多问半句。
楚召淮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马车外还在搬小箱的回门礼,楚召淮掀开帷幔往外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许是安逸给了楚召淮错觉,和姬恂相处也不像前几日那般严阵以待战战兢兢,还主动问了。
“王爷,后面那车是回门礼吗?”
姬恂睁开眼,一缕光直落入右眼,折射出的眸光黑而沉。
他笑起来,语调温柔极了:“王妃不是嫌管家选的礼太薄吗,本王便亲自备了厚礼,必定让岳父满意。”
楚召淮:“……”
楚召淮贪财,也见不得别人这般挥霍钱,差点气得掐自己人中。
谁说璟王爷“赛疯狗”“鬼见愁”的?
明明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上赶着给人送钱。
外面那些传言果真是假的。
三大箱厚礼,按照昨日礼单算,最低也得上万两。
亏死了。
楚召淮憋得够呛,靠在车璧上不吭声。
算了,反正不是自己的钱。
马车缓缓而行,侍卫列队整齐划一朝着镇远侯府而去。
三大箱回门礼随着车身微微摇晃,缝隙中缓缓瘆出一缕狰狞乌黑的血痕,滴落地面转瞬消散。
第7章
刚破晓府中灯火通明,下人有条不紊准备王妃归宁的诸多事宜。
虽说是男人嫁为妃,但若不重视便是对皇家不敬,归宁这等大事自然要怎么隆重怎么来。
侯府主母郑夫人亲力亲为操办盛宴,忙活半日,眼看着已过巳时,府门口却左等右等不见人。
京中归宁,可从未有人卡着午膳点儿来的。
前堂热茶已冷了两三茬。
郑夫人身着墨绿华服来回踱步,不安地搅着手中帕子:“侯爷,归宁事情已操办妥当,这即将午时了,王府那边再没动静,侯府……恐怕要被人遭人取笑。”
楚荆端着茶盏,冷笑了声:“自赐婚圣旨下来,镇远侯府早已成为满京城的笑柄,不差这一回。”
郑夫人难掩焦急:“可这几日京中传闻仍在议论召江,此事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
楚荆垂眸看着茶盏中的茶叶,不置一词。
璟王新婚夜清醒之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满京城纷纷扼腕煞神没死成,当真是苍天无眼。
姬恂昏睡这段时日,不少人以为他命不久矣,等不及落井下石,如今他已然回魂,按照“赛疯狗”的秉性盒行事作风,必定又得犯一回疯病的。
可这两日璟王府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为保楚召江,“替嫁”之事孤注一掷,本就破绽颇多,楚荆早已预料到大概结果。
要么新婚夜“刺杀”“替嫁”两件事败露,楚召淮被杀;
要么就是楚召淮足够聪明,为了保命并未暴露“替嫁”之事。
若是前者倒还好,怕就怕……
正想着,下人匆匆来报:“侯爷,璟王府的车驾到了。”
楚荆手一抖,茶水洒出几滴,他微微闭眼将冷茶饮下大半,五脏六腑好似被寒意冻透。
……想来是后者了。
璟王府那排场不太像是回门,倒像要出征杀敌,震慑四方,整条街的百姓虽然怕煞神,却都难掩好奇躲在路边远远围观。
车驾缓缓在镇远侯府大门口停下。
等车停稳,楚召淮敛着裾袍准备下去,可余光一扫却见姬恂依然懒懒靠着车壁,眼也不睁,似乎睡着了。
楚召淮小声说:“王爷?王爷。”
姬恂也不动,只懒懒“嗯”了声示意自己还勉强活着。
楚召淮土包子一个,不太懂京中的规矩,提醒道:“我们到了。”
日光从帷幔落在姬恂慵懒的眉眼处,他的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温和,懒声说:“嗯,到了,等本王醒个盹就和王妃一起下车辇,三拜九叩进镇远侯府拜见岳父,长跪不起谢侯爷成全这桩好姻缘。”
楚召淮:“……”
姬恂此人,平时相处下来还好,可有时冷不丁阴阳怪气一句,杀伤力极强。
楚召淮被他怼了个跟头,心中嘀咕。
这人之所以被传那么多谣言,八成和他这张青龙偃月刀子嘴脱不了干系。
既已嫁入皇室,楚召淮便是王妃之尊,哪怕楚荆有镇远侯的爵位,终究是外臣,必然没有王爷王妃到门口却没被迎接的规矩。
楚召淮乖乖坐在车内等,从帷幔缝隙往外瞧。
没一会,侯府大门口楚荆、郑夫人被一众下人拥簇着而来,行至台阶下对着车辇拱手行礼:“恭迎王爷,王妃。”
楚召淮吓得手一抖,帷幔垂下,将光掩了回去。
亲爹对着他行礼,这岂不是要折寿?
听到动静,姬恂终于老神在在睁开眼,手持鸠首杖轻轻在车壁一扣。
殷重山领命,将车驾后隔板斜放至地面,轻车熟路将轮椅推下马车。
楚召淮怕不懂规矩又被姬恂温柔地给一刀,只好全程跟在他身侧,一言不发保持端庄。
楚荆仍弯着腰,余光落在戴着眼纱的楚召淮身上,眉头狠狠一皱。
姬恂懒散坐在轮椅上,寒冬就算阳光再烈,晒在身上也没多少温度,殷重山却撑开烫金的竹骨伞为他遮挡日光,唯恐热着。
楚召淮哆嗦了下,越发好奇姬恂得的什么大病。
满侯府的人还在保持行礼的姿势,腰都要弯了,姬恂却好似没瞧见,反而看着楚召淮温声问:“王妃冷了?”
“我不……”
刚说俩字,就见姬恂眼眸微不可查地一眯,楚召淮心里一咯噔。
坏了,难道说不冷也触犯哪条皇家规矩?
楚召淮察言观色,虽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但还是硬生生转了话头:“我不……比王爷身体康健炽热如火,自然冷的。”
姬恂笑了,随意伸出手,一侧的殷重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件貂裘搭在他小臂上。
姬恂道:“弯腰。”
楚召淮疑惑但听话地弯下腰。
姬恂手微抬,带着熏香的貂裘轻飘飘落至楚召淮肩上,猝不及防将他压得腰身又弯了几寸。
两人离得极近,楚召淮面露茫然,透过黑纱注视着他,将姬恂左眉处一道微弱的小伤疤都瞧得一清二楚。
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是看他冷,特意给他披貂裘?
前日姬恂吩咐府中特意为他安排热食时,楚召淮的第一反应还是试探,如今他进一步了解“真实”的煞神,貂裘披肩后,心中便只有受宠若惊了。
体贴入微,哪里疯了。
一派胡言。
姬恂慢悠悠将圣上御赐的金貂裘披在楚召淮身上,这才像是反应过来,看向仍在行礼的侯府众人。
“重山,这位是?”
殷重山道:“回王爷,这位是镇远侯楚荆楚侯爷。”
姬恂笑了:“原来是楚兄。”
楚荆:“……”
对着岳丈唤兄台。
这便是大庭广众之下故意给镇远侯府难堪了。
楚荆脸色阴沉,忍了又忍险些没忍住。
殷重山在那唱白脸:“王爷又忘了,您和楚小侯爷成婚,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姬恂“唔”了声,似乎记起来了:“瞧本王的记性,这几日忙得忘了用药,有些认不得人,楚侯莫怪。”
楚荆冷冷道:“王爷说笑了——天潢贵胄千金贵体,就算有天恩庇护,也莫要讳疾忌医,遵医嘱服药,定能康健顺遂。”
姬恂好像没听出来楚荆骂他有病,笑着说:“承楚侯吉言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
楚召淮听得有些不满。
新婚第二日宫里徐公公前来送赏赐时,姬恂也是一副认不得人的模样,想来许是他病的后症,并不是故意为之。
圣上跟前的徐公公被忘了也乐呵呵的,他爹倒是垮着脸。
未免太刻薄了。
郑夫人见气氛僵住,小心翼翼打了个圆场:“王爷,王妃,午膳筵席已备好,请进府入席。”
姬恂连正眼都未瞧她,微侧着头问:“王妃饿了?”
楚召淮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饿,谨慎地回:“我……半饿半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