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房间所在的转角,离舞台其实很近,隔一堵墙而已。穿透了砖块与混凝土,那些器乐和人声似乎变得更加迷离。
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不该在这里的乐手,全是乐器。他们被满满当当的吉他和贝斯所环绕,更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你不想我吗?”秦一隅后脑勺仍靠在门板上,半垂着眼,目光从南乙的眼睛,渐渐移向他的耳侧,手则牵起他的右手,一路摩挲到指尖的茧。
歌词缥缈地游荡过来。
[眼神纠缠耳朵轮廓]
[指尖亲吻皮肤脉络]
这歌词未免太缠绵,南乙望着秦一隅,感觉这里密不透风。
他似乎揣着答案,嘴唇却又被黏稠的蜜粘住,无法回答,于是索性跳转回上个问题,将主动权攥回手里,困难丢给秦一隅。
“我出来是想戴个项链。”南乙左手伸进口袋里,再拿出来时,指间缠着一根黑色钛钢细链,坠着的东西摇晃着,秦一隅再熟悉不过。
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生日。
“既然你来了……”南乙没看他,将拨片项链扔他怀里,在秦一隅慌忙接住的时候转过身,撩开后颈的碎发,冲他露出白皙的脖颈。
“帮我戴吧。”
这绝对是一种诱惑。秦一隅想。
隐隐传来的歌词仿佛又变成一种注解。
[心率逐秒、逐秒升空]
[理智逐寸、逐寸跌堕]
心跳太快,影响了他整个人,扣扣子时手指甚至都有些不灵光了,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戴好。
顾不上检查自己的拨片有没有摆正,秦一隅从背后搂住南乙的腰,吻上他后颈,接着是耳根、耳垂上的唇环。闪亮的小钉子们被急促地拂过,温热的气流攀升到侧脸。
似乎是怕留痕迹,他吻得又轻又快,浅尝辄止,却勾起更深的欲望。
根本不够。
南乙忽然从他的怀中转过身,将秦一隅抵上了门板,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满满当当的乐器安静至极,显得交吻的水声如此清晰。隔着门板,他们甚至能听见门外工作人员的高声呼喊,这当然是不合时宜的,禁忌的。
但南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非常渴望这个吻,舌尖交缠的瞬间,他终于知道了秦一隅吃的糖的口味,柠檬,很酸。他是怎么忍受这种味道的?
可是很快,那渐渐地就变甜了,越来越甜,顺着舌根淌下去。只是一个吻而已,秦一隅只不过用手掌缓慢地捋着他的脊骨,一截截向上,可南乙浑身的肌肉却绞得发紧,仿佛变成了一条被拧出水的毛巾。
那些被藏匿在纤维之中湿漉漉的情欲和渴求都无所遁形。
[如影随形 辗转难眠]
塑料薄膜里藏着什么,躲在毛玻璃背后的是什么。
他似乎渐渐看清,越来越清晰,视力糟糕到这种程度,都无法再视而不见了。
livehouse传来的乐迷们的合唱,海浪板扑面而来。
[这都是不爱你的表现]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站在不恰当的房间里,沦陷在不合时宜的吻中,却听懂了这首歌,比现场的任何人都明白。他曾经那么真切地,认定这不是爱。
间奏响起,是低沉悠扬的大提琴,两双难舍难分的嘴唇分离得并不容易,牵出的水线就是证据。
秦一隅低着头,捧着他的脸,又轻轻啄吻了好几下。
南乙还有些失神,直到秦一隅握住垂在他锁骨的拨片。
“这是我的第一枚拨片。”他的语气很轻,“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唤回了他的一部分思绪,南乙垂眼,望着上面手工刻下的痕迹,和自己打的那枚孔隙。
“你也是我的礼物。”秦一隅低头,吻了他薄薄的眼睑。
再推开门时,两人都显得有些心虚,秦一隅的表情就很不自然,仿佛在故意和身后的贝斯手装不熟,南乙脸上则看不出太多破绽,他一向如此。
但他手里的琴却暴露了一切。
原本想拿自己的备用贝斯出来,以作掩饰,可走了没几步却被回头的秦一隅发现不对。
“这不是你的琴。”他笑得无奈极了。
南乙一低头,琴颈上的标签还在晃动,上面分明写着[尤引]两个字。
就这样,秦一隅忍着笑,看着一脸冷漠的贝斯手像个机器人那样转身,回到储藏间,再出来时他什么都没拿了。
身边两个工作人员跑过去,秦一隅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躲开。
“琴呢?”
“不拿了,又不用。”
这还是秦一隅第一次见南乙生闷气。
“你好可爱。”他凑近小声说。
他以为会被捂住嘴,但没有。
南乙仿佛充耳不闻,什么举动都没有,甚至站得离他有些远。
重复的尾声唱段传来,很轻柔,对他而言,仿佛警世箴言。
[这都是不爱你的表现]
[错过是我应得的惩戒]
口是心非的歌词,点着口是心非的人。南乙攥紧了手,他清楚地意识到情感的变化,又不想承认。目前的关系是安全的,可以接受的,爱这个字太沉重,像诅咒,他只想拒绝。
多亏了A组的live有接近6分钟,他们回去时刚好遇到从观战厅离开、前往后台准备的B组大部队。
一向很没有眼力见的迟之阳此时忙着帮绣眼抬着长长的裙摆,认真到近乎虔诚的地步,因此没大声喊“小乙你回来了”,这让南乙很感激。
他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一支大型乐队里两个合作的乐手,隔着微妙的距离,悄悄跟在大部队最末尾,来到后台。
所有设备配备完毕之后,A组采访也差不多结束。
三分钟后,A组离开,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面上场的这一组是本轮live演出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
幕布拉开,秦一隅毫无避忌地拉住了南乙的手腕,带着他走向全黑的舞台,还没开始,台下就出现很多乐迷的尖叫声,喊他们两个名字的最多。
这令秦一隅莫名产生一种愉悦感,因此也顺便忽略了一部分不和谐的刺耳声音。
他反而有点感谢骂人的人带上了秦一隅三个大字,免得被南乙听去,还误以为是对他不满,听了伤心。
B组的乐手多,灯光调度比别组更加复杂,每个乐手的位置都必须和彩排一样,有一点偏移都会影响效果。花了足足一分多钟,他们才各自就位。
舞台黑暗时间过长,也引发了台下一部分人的不满。
“快点啊!怎么这么慢!”
“别组都很快啊,不会一开始就出错了吧。”
“吵什么吵?赶着投胎吗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
前面两场live都可谓是珠玉在前,有了对比,后出场的他们本就扛着巨大的压力。而此时此刻,观众池的声音愈发嘈杂,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秦一隅站在立麦与非议前,突然,有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砸到他肩膀,最后落在地上。
似乎是个纸团?秦一隅弯腰,将其捡了起来,一点点展开。
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依稀看到了上面的字,话很难听,字也一样。
将纸团收进裤子口袋,秦一隅重新站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时刻,讨厌他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喜欢他的也在拼命试图盖过对方的声音,两方都拼了命想被他听见。
这难道不是爱与恨最具象化的时刻吗?
耳返里是导播的声音,节拍器也响起。
[所有机位准备!]
[一、二、三,开始——]
和其他组不同,B组的舞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亮起全部的屏幕和灯光。
黑暗中,只一束顶光亮起,落在角落里的一架白色钢琴上,仿佛整个舞台只有这一架钢琴。
严霁穿着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端坐在钢琴前,微抬起的手轻轻放下,落在黑白琴键上。
轻灵的钢琴音符在livehouse里流淌开来,弹奏的是威斯敏斯特钟声。
“这……好熟悉啊,是什么来着?”
“上课铃吧!”
“真的诶,感觉一秒回到学校了。”
也是在此时,全黑的天花板屏幕上隐隐浮现出两个巨大的白色手写字,仿佛粉笔写在黑板上。
《复生》。
“复生?复读生吗?”
但在不知不觉中,钢琴前奏就从上课铃脱离,丝滑过渡到另一种旋律,到目前为止,听上去都很悠扬,甚至可以用轻快形容。
人声响起,但灯光并没有亮。这个唱腔平静、克制,甚至有些空,不掺杂任何情感,只是叙述着。
[还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尽管没有照亮乐手,但台下俨然有人立刻听出来是谁。
“是南乙!”
“他音色真的和本人一样冷诶。”
在这时,鼓点也渐进,隐隐还出现一种新的器乐,发出“铛”的声音,音色空灵,回音悠远,在整个空间里蔓延。
钢琴暗下去,消失于黑暗中,被点亮的变成了舞台最左侧的闽闽,她正敲击着色空鼓。
“这个乐器的音色好特别啊。”
“有种起了个大早去上学,整个学校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