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登顶的快感来得更快的,是突如其来的黑暗。
如同失明的一瞬间。
“操?”迟之阳懵了。
声音也断了。音箱仿佛被瞬间冻住。
事故出现在无限靠近高潮的刹那。
他们几乎都能从音乐中摸到闪电的尾巴,可就在那一刻,自上而下一池刺骨的冷水猛地浇下,黑暗像滂沱大雨,淋透了现场所有人。那把从冰窟中震出的火焰,被无情熄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和台下观众一样,赵楠也发出了相同的疑问。他第一时间看向身侧的韩江,也终于和他对话,脸上是明显的愠色,质问道:“你们搞的?”
韩江立刻否认:“这我真不知道,他只跟我说了打分的事儿!”
他起身,看向乱糟糟的一楼问:“会不会是场地出了什么岔子?”
“没这么简单。”赵楠打开对讲系统直接和场工沟通,质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气愤很快得到了回应,但很明显,通过工作人员慌张的反馈来看,这的确不是他们做的。
在所有人都被意外浇灭热情的时候,张子杰匆匆从后台总闸处逃走,离开梦岛之前,他给陈韫回了个电话。
做到这种程度,他不相信还能有好结果。
嘈杂的现场有很多声音,有人大骂主办方,更多人在低声议论,之前好不容易被三人的表演调动出来的情绪又一次沉入新的谷底,甚至比之前更差。
而之前亮起大半的手环,此刻也都在同一时间没入无边黑暗。
严霁皱了皱眉,不禁考虑起事故所导致的最残酷的后果:livehouse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主导的地方,很多决定就在情绪上头的那一瞬间产生,一旦这情绪断裂,那种刺激和欲望也就随之消失。
再来一次,还会有几个人特意去点亮已经被熄灭的手环呢?
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南乙听见耳返里导播的声音,很慌张,很吵。
但不知怎么,他没什么感觉。这次事故反倒像是中场休息,让他得以思考。
刚刚的演出没有问题,和排练时别无二致。
唯一怪异的是,他明明唤醒了所有人的心,自己那颗却好像依旧冰封,死气沉沉。
从站上这个舞台,表演到上一秒,南乙始终没能完全融入这场live之中。明明为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等待了很久,练了很久,可却始终隔着一层雾,感受不到彻底的投入和快乐。
甚至不如在秦一隅家中弹奏的时候,起码那时,手心还真切地出了一层汗。
想到这个名字,南乙的太阳穴本能地跳了跳。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感应到什么,眼睛有些发酸、发涩。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他的视力忽然间变得极好。
他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
在所有晃动着的、面目模糊的黑影里,这人戴着帽子,漫不经心地两手揣兜,目光却很明亮。
他竟然来了,竟然在笑,南乙眯起眼,那股缺失的兴致突然间回流至身体,引得全身的皮肤都战栗了一秒。空茫的瞳孔终于聚焦,如同野兽真正进入狩猎状态。
我就知道。
你看到那张纸条,一定会来。
受内心欲望的驱使,站在立麦前的南乙,在一片混沌中轻轻招了手。
在确认他们的心处在同一频道之后,他向前一步,朝那空茫的黑暗中伸出了自己的手,这画面,一如他过去曾在脑中预演过的那样。
他幻想过无数次,并且相信,自己一定会在某一天实现。
熙熙攘攘的浪潮中,一片利刃般的影子撞了出来,单手撑住围栏,利落翻身,啪的一声,抓住那只等待已久的手。
一个跨步,他迈上舞台。陈旧的棒球帽掉下,掉落在暗影里。
他的身体是摇晃的,带着酒气,声音却带着笑,几乎要被淹没在嘈杂的黑暗中,可是因为距离很近很近,南乙听得极为清晰。
他轻声发出和上一句歌词对应的问句。
“欢迎我吗?”
手握得很紧,紧到发痛。
“当然。”
两颗心同时活过来。
面对这种状况,迟之阳几乎快要扔鼓棒发飙,但耳机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抢先一步压住了他的怒火。
“不知道谁动了电控,我们现在排查好了,马上就恢复了!”
“各部门准备——”
话音刚落,现场音响系统率先一步恢复,发出尖锐的蜂鸣,台下众人都捂起了耳朵,迟之阳也一样。
更夸张的是,虽然很黑,但他真的看见一个人上了台,就站在南乙身边。
是工作人员吗?
“现场导播准备!调音台准备,演出重启——”
伴随着耳返里导播的声音,黑暗中,贝斯的试音传来,三轮指加slap,无形中炫了一波技术,一下子就压制住台下的躁动不安。
和南乙的多年默契,让迟之阳早就练出了肌肉记忆,贝斯的律动迅速将他从震惊中拉回演出状态。
他打起鼓,眼睛却盯着南乙身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困惑极了。
不是,工作人员不下场吗?要重启了!
即便是带着恍然和不可置信,迟之阳依旧打出最佳配合,这已经是本能了。
而早就身经百战的严霁,面对如此状况百出的现场,竟然笑了出来。
心跳像过山车一样,是真的很离谱……
可这比上班有意思太多了吧。
他的反应也极快,稳定地将旋律拉回到事故之前,合上迟之阳的鼓。
“好了好了,有声儿了!”
“我草听一半给掐了是真难受啊。”
“灯呢!到底行不行啊?”
“手环不会自己亮啊?还得重投一次?”
“重投会不会浪费一票啊,我不投了,还得留着给我喜欢的乐队呢。”
“开场这样算是废了。”
南乙再一次开口,重复了中断前的那句歌词。
[你说:“别这么神经好吗?”]
“灯光组——”
灯效也紧接着恢复,只是略有延迟,红光闪烁好几下,忽明忽暗的几秒里,众人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台上多了一个人,揽着贝斯手的肩,优哉游哉地歪着。
[“这里没人欢迎疯子。”]
下一秒,红色光柱从天而降,打在两人的脸上,两张截然不同又张力拉满的面孔。
任谁都觉得像是做梦。
架在立麦上的话筒被侵入者摘了下来,台下众人如同长长的麦克风线,被他轻而易举拽着走。只见那人一脚踩上眼前的音箱,笑得很邪。
[哈哈——]
这声笑太具有代表性。音源里的循环、一场场巡演live的表演,这一段几乎刻在所有人的DNA里。这样的疯劲儿不一定人人都喜欢,但一定谁都忘不掉。
这场表演以最离奇的方式展开。
台下有人不受控制地发出惊呼,不可置信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操!秦一隅!”
“疯了吧!?”
“不是?他复出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他啊!!”
“谁要看他啊?这人不是被除名了吗?”
那尖锐的疯笑冷却下来,变得漫不经心。
他懒散地往舞台边缘一坐,两条长腿晃荡来去,盯着台下一张张面色各异的脸。他右手拿着麦克风,左手放到耳边,像每个倾听乐迷欢呼的歌手那样面带微笑。
紧接着,他耸了耸肩。
[抱歉 我根本听不见鬣狗的评价]
第13章 复活的心
接到秦一隅的电话,周淮人都傻了。
“海选?你问那个干嘛?”
“我就去看看。”
“真的假的?”
“真的啊,骗你干嘛,就只是去看看。”
秦一隅最初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口袋里揣着那张被油漆浸透的纸,伫立在人潮最末尾,恍若隔世。
这是他第一次以听众的身份来到梦岛。
开场乐队迟迟没有登台,舞台上,主持人说完无趣的串词,又开始介绍规则,令秦一隅感到焦躁。
原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自我放逐,他应该早已习惯,早就放下了。可身体和精神都是诚实的,待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像是凌迟。
最后一场live历历在目。演出前,无序角落内部早已四分五裂,被朝夕相处的队友出卖,被父亲出卖,与母亲在演出前爆发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