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眼前的人歪了下头,挡住他的视线。
很近,他第一次抬头与这人直视。
帽檐下,左边眉骨上钉着银色圆珠,一上一下,泛着锐利的金属光。
这双眼看得胖子直打寒战。
那是一双浅褐色的、狭长的眼,虹膜的中心还透着点灰,很像某种野生动物的眼睛。
“我每天都会来。”他面无表情,声音很轻,“明天见?”
忽略情境,这话听上去简直像一种近乎温柔的邀请。
周淮呼哧呼哧跑回来,正撞见胖子一瘸一拐往胡同外走,边走边回头,哆哆嗦嗦,都没顾上看他。
本来他还觉得稀奇,再一进店里,更稀奇了。
“诶?这不是刚刚那个帮忙卖烤白薯的哑巴帅哥吗?”
秦一隅正竖着大拇指,一听,又乐了:“弄半天是你啊。不是,怎么老是你啊?”
“诶?”这话说得,周淮咂摸出几分不对劲,“你俩……认识?”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直接跑我家逮我那位。”
当事人现在就杵门口,秦一隅嘴角勾着笑,看向他:“南乙,没错吧。”
这名字实在好记。
周淮听了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冲他做出“那个果儿?”的口型。
“果你大爷。”秦一隅抄起手边一纸巾盒就砸过去。
南乙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回着他对自己说的上一句话,语气平淡,仿佛刚刚大打出手的另有其人。
“我来找你,顺道帮忙。”
秦一隅并不想因为一次见义勇为就感动到以身相许。
他伸了个懒腰:“感谢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您的需求我干不了,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说起上次,他还是觉得头疼。
好像很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家伙了。
每次出现都出其不意,上周更是吓他一跳。
那天他还没睡醒,强打着精神开了门,见这人一身黑杵家门口,也和今天一样戴着帽子。
楼道里黑咕隆咚,看不清眉眼,也就他手里拎着的酒瓶还透点儿光。
秦一隅当时第一反应:“来要债的?”
“不是。”对方把酒瓶扔回原处——门外装垃圾的纸箱,拍了拍手。
秦一隅松了口气,摸了摸胸口。
“那干嘛这副表情啊,怪吓人的。”
虽然没看清上半张脸,但他对南乙的回答印象深刻。
“天生的。”
他不直视秦一隅,而是盯着他喉结处的纹身,接着视线下移,定格在手腕的纹身上,然后突兀地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南乙。”
那天秦一隅人不清醒,南乙站他面前跟个机器人似的哐哐输出,但他没听进去几句,只记住了他的名字。
以及,他提出的要和自己组乐队的要求。
组乐队?
这他妈还不如讨债。
秦一隅跟听了大笑话似的,哈哈笑了几声:“我听见乐队这俩字儿就恶心,快别说了,一会儿吐你鞋上。”
掘地三尺找到这儿想把他拽出去,真够疯的。
当然了,几年前秦一隅的狂热粉丝只多不少。
大半夜在他家小区停车场蹲点的、跑他酒店房门口砸门的、跑到后台脱衣服生扑他的,多离谱的都有。后来被踹出乐队,也有不少厂牌和制作人费尽心思想签他,威逼利诱,躲都没地儿躲。除此之外,也有因为种种传言粉转黑的神经病贴身跟踪,拿以前乐队的CD砸他脸。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力气够大,唱片也能砸出血。
当时的他摸了一把脑门上的血,不禁感叹:“操,质量真好。”
不提乐队俩字儿还好,一提那些糟心事儿也跟着酒劲往上翻。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就跟死了又没死透的人似的,一直卡在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流程那儿,就想把那些糟心事都忘干净,所以有多少汤就想喝多少,结果喝得太猛,又把自己呛活了。
秦一隅差点儿真吐出来。
想到乐队,他本应该想起电吉他的嗡鸣,但满脑子都被唔唔的救护车鸣笛声占据。
于是他索性说:“别来我家堵我,再来报警。”
说来也怪,以他的预判,还以为对方会纠缠几天。所以每次打开家门前,他都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可那家伙还真没再来过。
几天过去,秦一隅还以为他真的接受事实了。
谁能想到他能直接找到周淮这儿啊。
他是怎么找到的?秦一隅实在好奇。这人干脆去做间谍好了,搞什么乐队啊。
“能不能请你去看一下我们……”
排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秦一隅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能。”
“为什么?”
“凡事都要问为什么,活着也太累了。”
秦一隅眼皮也不抬,“你要就为这件事儿跑来,我只能告诉你,无论你来多少次我都只有一个回答,不干。”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
作为多年好友,周淮是了解秦一隅的,经历了这么多,他早不是当年的心性了。
别的事或许还能糊弄糊弄,但让他回去搞乐队,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暑气未消,夏末的热风吹进来一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到南乙脚边。
他低头瞥了眼,“那别的事儿呢?”
“别的?要求真不少啊。”
秦一隅脸上仍勾着漫不经心的笑,习惯性胡说八道:“该不会让我给您纹纹身吧?看见刚刚那人了吗,我的忠实客户,别到时候跟他似的来给我开瓢啊,多寒心呐。”
周淮听不得人挤兑自己的作品,立马不乐意了,“嘿你小子……”
“那不是你扎的。”南乙先一步开了口,语气笃定。
秦一隅皱了一下眉:“你怎么知道?”
你画画比幼儿园小孩儿还难看,怎么纹身。
南乙没回答他的问题,侧过脸,视线掠过墙上挂着的几排耳钉。
“帮我穿耳洞吧。”
秦一隅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行啊,给钱就行,这会儿穿?”
“不是。”
“那什么时候?”
“快了。”
南乙说完,转身要走。
打什么哑谜呢。
“哎,你以后别来了。我之后也不会在这儿。”
但南乙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头也没回。
秦一隅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回神。只是某个瞬间忽然感觉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但怎么也想不起。
他甚至产生出一种诡异的念头:想摘了这人的帽子,好好地、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
这是为了更好地躲开他。
秦一隅试图给这个没头没脑的好奇心一个合理的借口。
当然,他来不及这么做,南乙已经干脆利落地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店里乱七八糟,周淮叹了口气。
“你就说你是不是丧门星吧,才来我这儿看了几天大门啊,招了一堆牛鬼蛇神……哎你之前不是在教小孩儿唱儿歌吗,赶紧去吧,我这小庙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是乐理课,傻缺。”秦一隅收好颜料瓶,“不是告诉你了吗,前两天老板回老家了,没排我的课,后天回。”
“行吧。”
没来由地,周淮忽然想到那封信,磕巴着开口:“那什么,讨债的这几天还找过你吗?”
“没,我才搬了几天,还没摸到吧。”秦一隅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又想起刚刚那小子。
这人不当间谍也行,要是在催收公司上班,一准是讨债冠军。
“哦。”周淮梗着脖子把话都咽了回去。
秦一隅发现他不对劲:“怎么了?”
周淮没看他,“没怎么,顺嘴一问。”
他猫着腰扫碎玻璃,没成想,竟在角落里捡到一个黑色卡包,拉开瞅了一眼,直接扔秦一隅怀里。
“这小帅哥怎么还丢三落四的。”
秦一隅随手接住。
卡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黑色,右下角绣着两个白色字母NY。
还是特别定制呢,八成是哪个小姑娘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