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高考前垫着五三睡大觉有什么区别。
他拿完水杯, 再一回头,看见另一个角落躺着一粉色睡袋,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别怕, 我是穗穗。
真服了。俩睡神。
“三个鼓手肯定是不行的,要不看能不能转别的位置?”
“可是我只会打架子鼓啊。”
“我还会弹尤克里里……”
“你真的觉得我们需要尤克里里吗??”
……
南乙脑子里也没有构思出合适的方案, 人一多,更是不想说话, 于是干脆隐身, 自己戴着监听耳机在一旁练琴。
他是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专注于一件事的人, 所以才能用许多碎片时间完成各种各样的事, 和许多人最大的不同在于, 南乙无法让自己困在卡壳的单一进程中,如果想不到解决办法,就去做其他事,原地踏步也并不会带来任何进展。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这样在贝斯琴弦的翻飞下消逝了,凌晨两点,大家暂时将争论搁置,各自回到宿舍休息,约好早上再继续排练。
人都快散了,秦一隅还没醒过来,南乙放下琴朝他走去,静悄悄地蹲了下来。
他盯着秦一隅脸上蒙着的书,本想直接挑下来,可忽而转了念头,手向下移,食指拨了一下秦一隅垂着的指尖。
睡得这么熟吗?
正想着,那只手忽然动了动,竟直接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牢牢攥在手心。
哗啦。书掉了下来,下面是一张狡黠的笑脸,好像抓住不只是手,是一只他觊觎已久的猎物。
“装睡?”南乙抽出自己的手。
“没有啊,我刚醒。”秦一隅嬉皮笑脸,跟着起身的南乙起来,亦步亦趋,肩膀时不时擦过他的肩膀。
“他们有决定好写什么歌吗?”
南乙眼睛不太舒服,眯了眯眼:“没有。”
回到宿舍,迟之阳和严霁正在客厅看阿迅收藏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啤酒,秦一隅也凑上去看热闹。
“你爱喝酒啊?”
阿迅听了,摇头:“不是很爱。”
“那买这么多?”秦一隅拿起其中一瓶,“樱桃味儿?那不跟止咳糖浆一个味儿吗?”
“我只是喜欢收集啤酒瓶。”阿迅说,“酒的话……如果在家,我爸和我弟会帮我喝掉。”
他在手机相册里翻找出之前拍下的照片,有用酒瓶做出来的茶几,很漂亮。
秦一隅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南乙不在。这才意识到他很早就回房间了。
于是他也悄悄回去,瞧见南乙正坐在床沿,仰着头,在滴眼药水。
可他抬起的那只手有些抖,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放下来,又重新抬起,再试一次。
次数太多,秦一隅都看不下去,直接走过去,站在他的对面,手自然而然地从南乙手中拿过那瓶小小的眼药水。
“我帮你。”
他轻轻扶着南乙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南乙的眼睛有些微红,但很亮,脸颊上淌着没能好好滴入眼中的透明药水,在灯光下变成一抹流动的光,像眼泪一样。
秦一隅脑中不禁产生出一丝幻想——他清醒时掉眼泪是不是也这样?望着他,静默地流着泪,很执拗,也很脆弱。
尽管这念头消失得也极为短暂,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一张好看的脸的确会引人遐想。在这份遐想的推动下,秦一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拭去脸颊上的透明药水。
这动作显然有些越界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南乙稍稍往后退了退,试图从秦一隅的手中逃脱。
可他没能成功,扶住下巴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你的手都抖成这样了。”
秦一隅说着,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摁在皮肉上,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可以什么?”
“练琴再专注也要休息,否则轻则腱鞘炎,重则是长期的伤病,你又不是刚开始学琴的小孩儿,这些还需要我跟你说吗?”
平时插科打诨惯了,这是他少有的用这种严肃、甚至带有几分规训意味的语气对他说话,南乙有些不适应。
而他提及伤病,更是令他想到秦一隅自己的手伤,即便是想反驳,也忍住了。
见他不说话了,秦一隅的语气又迅速地柔和下来:“脸再稍微仰起来点儿。”
南乙妥协了,也照他说的做,只是没办法望着他,抬眼时,只好盯住秦一隅后方的一小处模糊的墙壁。
秦一隅感觉到他视线的逃避,至今依旧找不到缘由。
他很困惑,还曾经为此和周淮聊过。
[一条赛级小鱼:完了,我感觉他只喜欢我的才华。]
[淮子:啊???]
秦一隅给他发消息从来不在意他说什么,只管把自己想说的全一股脑儿往外倒。
[一条赛级小鱼:他不喜欢我的脸,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脸不是会一直盯着他看嘛?南乙完全不会。很可惜,他只爱我的品格。]
[淮子:哦,那他口味还挺重的。]
不过没多久,周淮又认真地分析起来。
[淮子:没准儿他就是不好意思呢?虽然我觉得他那张脸,就算害羞也挺难让人发现的。]
一开始秦一隅也以为是这样,但后来他否定了这一猜想。
因为南乙不只是不与他对视,他会习惯性躲避所有人企图对视的目光。
明明长了双这么美的眼睛。
他用食指压在南乙下睫毛上,轻柔地拨开下眼睑。右手捏住小瓶子,对准。
“你今天一整天,眼睛都不太舒服。”他发问的语气很确切,像是在陈述一件事。
一颗小水珠悬而未决,摇晃,摇晃。
“你怎么知道?”南乙嘴唇动了动。
“我看到了。”
啪嗒。落下。
一颗水珠落在眼睑内侧,南乙有些不适,快速地眨了眨眼,想低下头,但秦一隅已经伸出手,压住了他另一只眼睛的下睫毛。
“别动。”秦一隅轻声说,“还有一只。你的眼睛对光线很敏感吗?”
南乙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多的药水沿着面颊淌到唇角,而秦一隅先一步察觉,用拇指轻轻擦去了。
呼吸变得滞缓。
这样的姿势、这些动作,难免会让他想起之前的亲吻。只是梦中的秦一隅会更粗暴、更长驱直入,不管不顾地摁住他,全盘压制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带着一些隐隐的控制欲发出指令。
说完全不抗拒是假的,南乙无法接受被他人掌控。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人”,如果换做是秦一隅,似乎又可以忍受。在这短短几秒的掌控欲的交锋里,他暂时败下阵来,心绪浮动,另一种欲望涌了上来。
“我有先天性的视物障碍,畏光。”
一开口,南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是倾诉欲。
但已经打开这个匣子,后悔显然也来不及了,尤其是面对喜欢追根究底的秦一隅。
“你之前都没说过……”秦一隅眼中有明显的讶异,“很严重吗?”
“还好,很早就开始治疗了,控制得还算不错。”
滴下第二滴后,南乙闭上了眼。
很快,他感觉温暖的手指覆上他双眼的眼皮,很轻很轻地揉了揉。
“很早就开始治了,有多早?”秦一隅的声音就在他眼前,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幼稚,反倒像一个真正年长几岁的大人了。
“五岁就开始了,家里人发现得早,虽然没办法根治,但可以控制症状不继续恶化。”等到他的手离开了自己的眼睛,南乙才睁开眼,但没办法立刻适应光线,又眯了眯。
这个小动作有些可爱,秦一隅在心里想。他第一次觉得南乙不像狼了,这一瞬间更像是猫咪,或是更可爱的小动物。
“那你不是从小就经常去医院?”秦一隅将眼药水的瓶子搁在床头柜上,坐下来,和南乙面对面,嘴角勾了点笑意,“会哭吗?”
南乙也笑了,他不明白秦一隅怎么会这么执着于看别人哭,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你死心吧,我从小就不爱哭。”
“好吧。”秦一隅耸耸肩。
其实你早就在我面前掉过眼泪了,虽然是睡着的时候。没想到吧?
他能想象到南乙小时候的样子,正正经经的酷小孩儿,牵着爸妈的手,如果在走廊里和他这种撒泼打滚的小朋友狭路相逢,会扭头看,但绝对不会搭理他。
“小时候都是谁带你去医院?爸妈?”秦一隅好奇地追问。
南乙脸上的笑很快就散去了,眼里的光也敛去。
“他们要上班,多数时间是我外婆。”
他盯住了秦一隅的喉结,那一行微微浮动的字母,顿了顿,继续说:“她也在陪我去医院看病之后,出的意外。”
“所以我不喜欢我的眼睛。”他看向秦一隅,不知是因为药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双眼格外湿润。
“如果我和普通人一样,或许她现在也还会在。虽然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如果,但……”
南乙停了几秒,有些自嘲地笑了。
“人有时候就是会寄希望于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让自己好过一点。”
秦一隅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试图对南乙说些什么,可言语在这时候又是那么的无力,那么苍白。
“可是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它不应该是……”
“是吗?”南乙打断了他,“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觉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的继续表达而诧异,就像撕开伤口后,意外发现这竟然存在一种快感,有些上瘾,愈探愈深,干脆撕得更彻底一些。
“从小到大,一直有人有意无意地拿这种特殊的瞳色开玩笑,或者说嘲笑。”南乙说得冷静,语速不疾不徐,仿佛与他无关,“你知道,一个人要想活得平和、安全,最好的状态是什么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