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在一边捡野菜,这个时候马齿苋生得很好,贴在地面上一大片,陈庆就全都捡了起来,堆在另一边,想着晚上做了吃了。
听见周远嘶了一声,陈庆赶紧把锄头从他手上抢过来,就看见他手心里的水泡。陈庆看了他一眼,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地翻好,拉着他就回了家里。
周远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水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糙汉子,干什么活都手到擒来,结果没想到,只是翻个地,就把他的手心磨出了水泡。
让他不免想起去年,他帮孙大娘犁地的时候,连牛都回头看他。
这会儿天快黑了,陈庆点了灯,找到自己的针线包,针尖在火上烤过之后把周远手上的泡都扎了,上了些药粉,用布巾细细地给他包好。
看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周远笑了笑:“这下我可是什么活都干不了了……”
陈庆瞥了他一眼:“家里没什么要你干的活了。把家里的地租出去还是对的,你不会种地,我一个人得累死了。”
“你是怎么学会种地的?”
周远知道他的家乡,也不是善于农耕的。
陈庆便说:“一开始也跟你一样,一干活就起水泡,娘就给我上药。”
但那时候陈庆很害怕,他怕他干不了活,孙大娘就会把他赶走,所以起了水泡也不说,还坚持干,到后来手上都化脓了,孙大娘才察觉到。
地里的活计不会因为人的受伤就消失不见,陈庆的手好了伤,伤了好,就这么循环往复,两个月后手上就不会再起泡了,他也学会了该怎么样翻地种地。
“那我再学学,总能学会的。”周远笑着揉他的头发,把他梳得很好的头发揉乱,顺手把他的发带扯了下来,他今天用的是以前的发带,深色的。
“怎么不用我买的?”周远问。
“在家里要干活,别弄脏了。”陈庆把发带从他手上拿回来,重新拢起自己的头发,“晚上想吃什么?”
周远想了想:“煮点面条吧。”
天气太热,也没什么胃口,陈庆就把煮熟的面条在晾凉了的开水里过了一下,又把下午翻地的时候摘的马齿苋也焯了水,加点调料拌在一起。
面条筋道,马齿苋入口泛着些酸味,也是十分开胃,不知不觉周远就吃了一大碗。
每一个做饭的人都愿意看到自己煮的饭被人吃到一口不剩,周远每次吃饭,都吃得干干净净,陈庆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开心。
吃完之后,两个人像往常一样牵着牛去田边吃草,碰上出门遛弯的村民,陈庆还是微微往周远的身边躲了躲。
“哟,周远手受伤了啊?”那大叔看了一眼周远的手,发现被包着,问了一句。
周远面上是藏不住的笑:“害,就一点小伤,夫郎不放心,非得要包起来才安心。”
那大叔嘿嘿笑了一下:“感情挺好哈。”
周远揽住陈庆的腰:“可不是嘛。”
村里人见不得这么腻歪的夫夫,赶紧寻了个由头跑了,陈庆忍无可忍,手掐在周远的腰上:“你怎么不跟大叔说你手是因为不会干活才伤到的啊?”
周远只是笑,又牵着陈庆的手往前走:“那怎么行。”
陈庆哼了一声,把牛绳子交到他的手上,自己往前走了。
他们在家里等了两日李欣的消息,但李欣没有上门来,倒是在这天的早上,村口开始敲锣打鼓,陈庆从屋里出来,问周远是怎么回事。
周远才想起,应该是报喜的人来了,戚书宁的院试成绩迅速地在村里传开了。
在衙门的人来报喜的时候,李家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给了衙差们不菲的报酬,衙差们都喜气洋洋,说了好些吉祥话。又说有秀才的功名,能够免赋税,又说戚书宁年少有为,日后必定高中状元。
蒋村长这会儿自然也在这边,说村里出了秀才那可是大喜事,是要摆酒庆祝的,李铁匠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正巧李欣的新房也要上梁盖瓦,就打算一起办了。
于是定好在五月初十摆酒,请全村人热闹热闹,除了原先的村长家。
五月初十当天,张茵的精神格外好,虽然李铁匠不让,但她一直在宴席上跟村里的人聊天,李欣跟陈庆就守在她的身边,今天不用他们忙,李铁匠请了专门做席面的包干。
周远就跟着戚书宁跟在李铁匠的身边,整个宴席上都十分热闹。
而一边的孙大娘,看着神采奕奕的张茵,心沉得更厉害了。
李家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张茵洗漱好,换上寝衣,坐在床边。
李铁匠也洗漱完,他轻轻抱住张茵:“早些休息吧,今天累到了。”
张茵却不想睡觉,她笑着说:“老李啊。”
李铁匠已经有些迷糊,他今天喝得太多,只是再累也要回应她:“嗯?”
“现在所有人都叫你李铁匠,谁还记得你的名字啊?”张茵问。
李铁匠掀开眼皮:“我叫什么名字?”他自己都有些忘了。
“李沣,水足而丰。”张茵笑着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看着我眼睛都直了。”
李铁匠抱着她,似乎还是有些害羞:“这会儿说这些,都老夫老妻了。”
她靠在李铁匠的肩上:“现在真好,欣欣他们两个人生活得很好,牛牛跟着书宁也能学到东西,阿远能立得起来,阿庆也有了长嫂的风范。”
李铁匠的眼睛清明了一些:“说这些干什么?”
张茵摇了摇头:“就是觉得今天很开心。”
“以后每天都能这么开心。”李铁匠说,“茵茵,赶紧睡了。”
他记得大夫的嘱托,张茵不能熬夜。
“好,就睡了。”张茵枕在他的手臂上,“阿沣也要好好地,谢谢你,让我一直记得我叫张茵,而不是李张氏。”
李铁匠喝得太多,本能地觉得她说这些话有些不对劲,他的酒全醒了,他爬起来:“你说这些做什么?”
李铁匠惊起了一身冷汗,想起俗话说的回光返照,张茵今天这么精神,可不就是……就是回光返照?
他轻轻地摸着张茵的脸:“不如,就跟周远他们走一趟,去那云溪镇看看大夫。”
张茵摇头:“我不想,太远了,万一,万一死在路上……”
李铁匠抱住她:“就当时为了我好吗?茵茵,除了你,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知道我叫李沣啊?”
“你要是真有什么事?你让我该怎么办?”
张茵只觉得自己的寝衣濡湿了一大片,李铁匠这样铁骨铮铮的男人,也会这样哭吗?
要是她真的死了,她的孩子有人疼,她的丈夫该怎么办?
先前她总是想,再撑一撑,撑到李欣成亲,李欣成了亲之后,她又想,周远还没成亲,不如就再等一等,等到周远成亲了,欣欣的房子修好了,书宁也考上秀才了,她终于能歇一歇了。
可是看着哭成泪人的李铁匠,她想了那么多人,考虑了那么多人,怎么能不为她的丈夫再考虑考虑呢?
他是父亲,就要顶天立地,可是,谁来心疼他呢?到如今,世人都知道他是李铁匠,可自己走了之后,谁还能记得他叫李沣呢?
她喘匀了气,抱着李铁匠的头:“那你答应我,我走这一趟,不论结果是什么,你都要好好的,要好好照顾欣欣和牛牛,尤其是牛牛。”
张茵知道,李铁匠的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喜欢牛牛的,毕竟是因为生牛牛,她的身子才会这么弱。
“好。”李铁匠点头,“都听你的。”
“还有,你就不要去了,让欣欣和书宁陪我,阿远和阿庆应该也会随行,你就留在家里等着我,好好照顾牛牛。”
“我怎么能不去?”李铁匠有些急了,“你……”
“你的铺子里还有多少单子没打?你这些日子太懈怠了。”张茵有些严肃地看他,“再说了,治病不要钱吗?我们要在云溪镇待上一段时间,你也去了,谁赚钱啊?”
李铁匠这才勉强同意:“那,那好吧。”
随后两个人才歇下。
李铁匠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地眼前闪过很多画面,也许是因为睡前张茵说了从前,他梦见了自己刚学打铁的时候,那会儿的张茵还是闺阁小姐,她笑着看向李铁匠:“你好呀。”
李铁匠挠头,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茵没等到他说话,便说:“不和我说话?那我就走了?”
李铁匠立刻说不要,但张茵走得太快,他追不上。
黑暗中李铁匠睁开双眼,他伸手去搂张茵,摸到她温热的脸颊,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李铁匠才长舒了一口气。
第51章
第二天一早, 李铁匠就让牛牛跑腿去叫了周远来家里。
陈庆没跟他去,他从孙大娘那里拿了些菜种,准备把菜种下去, 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吃了。
等周远回来的时候, 陈庆正要去河边挑水回来浇地,周远赶紧按住他的肩:“我来挑。”
陈庆就跟在他的身边, 问他今天的情况:“他们怎么说?”
周远便回答:“已经决定要去了, 义父在家看着牛牛,书宁和李欣一起去。”他是去过那里的, 所以他也要一起。
陈庆点了点头:“茵姨想通了就好。”
“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周远说。
“我?”陈庆停住脚步, “还是不了吧,我就在家里, 我能帮着看着牛牛,还要帮娘干点活。”
前几年在路上颠沛流离的生活让陈庆对旅途这两个字心生惧意,说起出门上路他总会想到漫天的风沙, 磨破的脚底,还有很多不可预料的危险。
他侧头去看周远,想起周远一直对他说的, 心里有事就要说出来, 于是他说:“我害怕。”
周远把桶放进河水里,等到灌满水才提起来:“怕什么呢?”
陈庆低下头:“我总会想起以前。”
周远挑起水,让陈庆走在前面。
到家之后陈庆浇地, 周远跟他一起:“我一直在你身边,阿庆, 不要害怕。”
陈庆放下手中的水瓢, 看着周远。
“你不想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吗?还记得我说的,我还想跟你回你的家乡, 我的家乡。”
“这一次去西辛府,就当是个预演,你不要把它当成漫长的路程,路上有我,有李欣书宁,还有茵姨,我们都陪着你。”
陈庆眨了眨眼睛,掩去眼睛里的那一点涩意:“明明是去给茵姨治病,怎么弄得像是给我治病一样。”
周远凑上去亲他:“是治你的心病。”
他们决定后日启程,走之前周远把牛牛叫到一边:“有任务要给你。”
牛牛眨了眨眼睛,就听见周远说:“大哥家里的牛就拜托你了。”
“好!”牛牛拍胸脯,“我一定好好照顾牛牛。”
到底还是张茵不放心,李铁匠是个大老粗,平日里又有铺子里的活,她拉着牛牛:“饿了的话就去孙婶子家里吃饭,晚上等着爹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