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有慈爱道:“既然有痊愈的希望,殿下为何不想治?”
谢祁嘴唇翕动,没有开口。那些对着康安和刘太医说的权衡利弊的话,朝着对他关心备至的李德有,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德有慢声细语地劝解:“殿下的心思老奴都明白。既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殿下合该在日后康康健健的活着。殿下正年轻,不该为了报仇,将自己的后半生赔进去。”
“老奴给他起名康安,正是希望殿下能平安康健。”他看了眼仍旧垂着头谢祁,慢慢道,“先帝先皇后,都希望殿下能好好活着。倘若他们泉下有知,知道殿下为了他们不肯好好治病,又怎会安息?”
李德有言之谆谆。
谢祁语屈词穷,头垂得极低。
李德有道:“好好活着,殿下。千万别因为一时意气做傻事。”
谢祁自小聪慧,李德有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房间里静寂许久,才听到微哑的声音:“……好。”
李德有满是褶子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安顿好李德有,谢祁带着逃无可逃的康安回到寝居。
康安心中惴惴,一进房便跪地请罪。
“先斩后奏,你的胆子倒是肥得很。”谢祁冷目扫向他。
康安从善如流:“小的知罪,但凭王爷处罚。”
谢祁在房中踱步,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行了行了,罚先留着。等本王想到办法再治你。”
惩治他如何需要想办法。康安小心翼翼地接了句:“……敢问王爷所想为何——”
话还没说完,谢祁睨他一眼,凉声道:“拜你胆大包天所赐,本王在想如何讨摄政王的欢心。”
康安:“……”
【📢作者有话说】
划重点:诗经释义系小楼个人理解,考试以教材为主哦!
老太监名字改为【李德有】 2021.2.20留
第15章 计败
江怀允的心思哪是轻而易举能猜得透的?
这人打小就一张冷面,素日里只会读书习武,沉默寡言,性子枯燥乏味得很,谢祁几番回想,也没能从记忆中寻出江怀允对什么表露出特别的喜欢。甚至于,他压根想象不出来江怀允对除开读书习武理政外的其他任何分外喜好的模样。
越是毫无头绪,谢祁的唇角压得就越低。低气压在房内横冲直撞。
立在谢祁旁边的康安无端感觉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下来,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但他深知自己此时不能发出任何动静。他和刘太医商量好,背着王爷将干爹接回盛京的事,虽然王爷眼下没来得及罚他,可如今余怒未消是必然的。
这种时候再火上浇油,无异于自掘坟墓。
故而即便打哆嗦,他也克服了万难,哆嗦得不让自家王爷察觉。
康安正神游天外着,乍然听到谢祁问:“前些时日盯着江怀允的那人如今在何处?”
康安一愣,下意识回:“没有王爷吩咐,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如今那人正在府里安顿着。”
谢祁敲着桌角沉吟片刻,道:“让他继续去盯江怀允。”
康安茫然不解,迟疑着开口:“摄政王已经察觉到是王爷派人跟踪他,再派这人去,岂不是——”
谢祁:“本王就是要让江怀允知道,这人是本王派去的。”
康安目露诧异,反应片刻,试探问:“王爷是想让摄政王主动来找?”
谢祁脑海中浮现出江怀允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化的表情,冷哼了声:“江怀允行事谨慎持重,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沉不住气。”
不是这个缘由?
康安皱着眉头,委实想不通。派这人故意在摄政王面前露面,引得摄政王怀疑,继而如上回一般来府。除了这,还能为什么?
谢祁边想边徐徐开口:“这人出现在江怀允面前,就是在提醒江怀允,他没办法还本王公道。江怀允表面上看着不近人情,实则最是恩怨分明。他以为挑明了他不会给本王公道,就能让本王死心罢手。可本王偏不让他如愿,不仅如此,还要让他一直记得,他欠本王一个公道。只要能挑起他一丝愧疚,本王就能同他谈条件。”
顿了下,谢祁撩起眼皮望向康安,语气微凉道,“若不然,难道要本王硬着头皮从他手中抢人吗?”
察觉到谢祁语气中的危险,康安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再不敢问,忙不迭领命办事去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谢祁冷哼了声,将视线重新放回书卷上。
*
江怀允得闲来了趟天牢。天牢阴暗潮湿,幽深不见天日。外头还是晴空朗照,一进屋,眼前登时一暗。
段广阳领着他往关押大理寺卿的囚室去。
一路上,上刑带来的哀嚎声和唾骂声不绝于耳,给本就阴森的环境更添几分可怖。
江怀允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这分明是他第一次踏足这里,却对这样的环境无端生出厌恶之情。
段广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低声同他禀报着:“……大理寺卿还是不肯吐口。他是文臣,属下不敢给他上重刑,可寻常的刑罚,实在撬不开他的口。”
江怀允浅浅“嗯”了声,便没多做声。
段广阳觑了眼他的神色,烛光的映衬下,他眉心微蹙,似在沉思。段广阳识趣地不再打扰。
大理寺卿的囚室靠里,愈发幽暗阴冷。
看守的差役开锁推门。
江怀允抬步进去。
一旬不到的光景,富态红润的大理寺卿,已经在天牢的折磨中消瘦下来,头发杂草一般,乱糟糟地堆着,面上胡子拉碴,几乎看不清相貌。
他靠着墙坐在墙角,垂着头。察觉到动静,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慢吞吞地抬眼望过来。
看清来人,他乜斜着眼,讥诮一笑:“原来是摄政王大驾光临。”顿了下,不无轻蔑地道,“摄政王肯屈尊踏足这种地方,倒是鲜见。”
话中的讥讽和阴阳怪气不加掩饰,江怀允似无所察,并不计较。
段广阳却厉声喝他:“放肆!不得对王爷无礼!”
大理寺卿目光在二人身上睃巡,忽然一笑:“原来段统领竟成了摄政王的走狗,难怪。”
段广阳眉头一皱,没来得及开口。
大理寺卿低下头,意有所指地讽道:“昔日是走狗的人,如今得了势,居然也能当主子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放——”段广阳怒容满面,刚发出个单音,江怀允便抬手制止。
江怀允面无表情,垂眸看他,盯了片刻,开门见山道:“范阳来信。”
大理寺卿的身子肉眼可见得僵硬起来。
江怀允心中有数,目光不移,字字清晰道,“信中有言,愿以大理寺卿之位易上元夜刺客。”
大理寺卿靠着墙,并无反应。
囚室中静寂片刻,江怀允再度开口,声音淡淡,语气却笃定:“你知道上元节刺客的来头。”
不仅知道,甚至早已料到,倘若刺客救不出来,他便会搭进来。
大理寺卿声无起伏:“摄政王自小由太上皇养大,你不知道的事,我这个外臣又如何得知。”
这话一出,段广阳便知,大理寺卿还是不肯如实招来。他张口欲斥,想起摄政王方才的拦阻,下意识抬头望向他。
江怀允一如既往的面色平静,并未因大理寺卿的抗拒生出丝毫恼怒。他定睛看了片刻,转身朝外走。
段广阳连忙跟上。待走远了,心有郁愤,勉力克制着问:“大理寺卿既有如此嘴硬,可要属下试着上重刑审一审?”
“不必。”江怀允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重刑对他无用。”
段广阳微怔。
他以为大理寺卿是文臣,撑不住连番审讯,故而不敢轻易上重刑。却没料到,摄政王居然说重刑对他无用。
段广阳对江怀允的话虽说未到深信不疑的地步,却也知道,摄政王话出必有依据。思及此,他长叹一声,愁眉不展道:“难道就遂他的意,这样一直拖着?”
江怀允没搭腔,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住,侧头道:“多调些人仔细盯着,别让他自戕。”
段广阳怔愣片刻,很快回过神,顾不得其他,当即拱手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办。”
天牢内四通八达,江怀允记性好,循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出去。
没了段广阳在耳边念叨不停,那些嚎叫斥骂声愈发清晰明显。江怀允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躁郁,对天牢的厌恶和不适好似刻在骨子里,怎么也挥之不散。
直到踏出天牢大门,才感觉微沉的心轻松许多。
外头天光大盛,江怀允不适地眯了下眼,待适应了刺眼的光线,抬步朝外走。
段广阳安排好看守之人,很快追上来,向江怀允复命。
江怀允照旧发出一个单音,示意自己知道了。
段广阳对他的冷淡见怪不怪,只不时偏头看江怀允一眼,欲言又止。
江怀允似有所察,淡淡道:“有话直说。”
段广阳摸着后脑勺惭愧一笑,伸出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三枚银针,由衷佩服道:“这银针俱是属下从大理寺卿身上搜出,王爷果然料事如神。”顿了下,发自内心的不解道,“可王爷又是如何料到大理寺卿会自戕?”
马被差役牵来,江怀允单手接过缰绳,另一只手顺着鬃毛,淡声解释:“他于范阳已无用,与其徒留性命惹得范阳猜忌,不如趁早自戕,保全其他。”
段广阳顿时了然。大理寺卿被扣押,他的妻儿如今却分毫未损。若他不自戕表明忠心,身在范阳的太上皇难免心中猜忌,届时他妻儿恐有不测。
为了保全妻儿,将上元节刺杀一案止步于他身上,落得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是他唯一能做的。
想到这里,段广阳叹了声气,跟着江怀允翻身上马,正要驾马离开,余光瞥见一人探头探脑,同江怀允告了罪,压低身子,疾驰过去,趁势将那人一把拎起,扔到江怀允的马前。
“王爷,这人方才鬼鬼祟祟,不知是何居心。”
江怀允目光淡淡落在那人身上。
地上的人摔疼了,呲牙咧嘴。仰头对上江怀允的眸光,瑟缩了下,磕磕绊绊道:“摄、摄政王千岁。”
“既知王爷身份,你还敢暗中跟踪?”段广阳眉头一皱,朝江怀允拱手道,“此人居心不良,王爷先行,属下审问出原委再向王爷复命。”
那人颤抖着跪在地上,缄默无言。
江怀允移开视线,淡淡道:“不必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