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说着,愈发委屈,双眼湿漉漉地看着江怀允。那双眼睛明明白白地带了几分控诉,小皇帝带着鼻音重道:“小王叔明明病了,云青却偏偏告诉我说是小王叔累了,这才不曾来宫里。”
“陛下不必生云青的气。”
小皇帝眨了眨眼。
江怀允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淡声承认:“是本王让云青瞒着陛下的。”
小皇帝微愣,张了张口,委屈控诉:“……为什么呀?”
江怀允蜷了下手指,罕见失言。
他在上元节一案落定的时候忽然称病,朝中范阳的眼线必然会生疑探查。他对所有人称病,独独瞒着皇帝,就是要给那些人营造一个假象:
他生病另有隐情。
普通朝臣迫于他摄政王的威慑,会被拦阻在外,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会。
他瞒着入摄政王府如入无人之境的皇帝,被那些人知道,自然会猜测他在隐瞒些什么。为了探查清楚,有心之人定会想办法鼓动皇帝前来。
他这三日,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只要皇帝前来,知道他确实生病,其他人纵然心里再有猜疑,也只能止步于此。
他至少能得半月清闲。
半个月,足够他快马加鞭前去探查自己想要查清的事情了。
这一番筹谋,将小皇帝牵扯在内,算是十成十地利用。
他原本打好了许多腹稿应付,可对上小皇帝真诚又担忧的眼神,却哑然失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管家侍立在侧,心思电转,猜出江怀允的用意,当即笑着上前打圆场:“陛下勿怪,王爷隐瞒,是怕陛下担忧,以致误了正事。”
小皇帝认真纠正道:“可是小王叔病了,探望小王叔就是正事。”
饶是巧舌如簧的管家,此刻也失了言语,下意识望向江怀允。
江怀允目光微垂,直视着小皇帝,并未开口。
小皇帝蹙着的眉心松开,奶声奶气地和江怀允打着商量:“小王叔以后病了就告诉我,不要再让云青瞒着我了,好不好啊?”
他不避不让地看着江怀允,郑重其事地补充道,“我保证,就算出宫探望小王叔,也绝不会耽误太傅留的课业。”
沉寂半晌。
小皇帝期待的眼神渐渐黯淡,他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地垂下头:“好吧,小王叔不同意,总归是有小王叔自己的道理——”
话还未说完,就听头顶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好。”
小皇帝怔了怔,抬眼望过去。
江怀允眉目清隽,重复道:“日后不会再骗陛下了。”
小皇帝登时眉眼绽开,张手想要扑到他身上,念及江怀允病情未愈,改了方向,抱着他的手臂,软声道:“小王叔最好啦!”
江怀允眸光动了动,没再说话。
探查完江怀允的伤势,小皇帝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
管家亲自送他离开,回来时,见江怀允站在廊檐下,长身玉立,望着出府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家轻手轻脚地上前,轻声道:“王爷,陛下回宫了。”
江怀允淡淡“嗯”了声,敛回视线。
管家目光落在他有了些血色的脸上,松口气道:“王爷方才瞅着虚弱得紧,着实让老奴吓一跳。”
江怀允没有解释。他打小疾病缠身,太清楚一个病人该是什么样子了,装病对他而言着实手到擒来。
江怀允收回思绪,转身踏入房中,吩咐道:“备马,本王要启程了。”
*
皇家陵墓在盛京以南,依山傍水,少有人至。此时天气回暖,满山草木抽芽,入目皆是一片青葱翠色,很是清幽静谧。
山脚一处四方小院,落在层峦山中并不起眼,朴素得似乎与群山融为一体。
李德有便坐在廊下,慈爱地看着在院落中练剑的谢祁。估摸着到了时辰,便起身喊道:“殿下练了不少时辰了,快来喝口茶,坐着歇一会儿。”
谢祁翻身一跃,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收剑入鞘,徐步走来,接过李德有递来的手帕,拭去额角渗出的汗。
李德有忧心忡忡道:“练剑虽能活络筋骨,可山里到底凉,殿下还是仔细些身子,免得着凉。”
“我有分寸,不妨事的。”谢祁坐在一旁,轻啜口茶,笑道,“李叔泡茶的手艺一如当年,还是妙极!”
李德有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老奴还担心手艺生疏。殿下喜欢喝,老奴这悬着的心便能放下了。”
谢祁弯了弯唇,仰头将一盏茶慢慢吞喝入腹,十分给面子。
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祁循着声音望去,正见康安快步走来,步履匆匆,失了从容。
李德有不耽搁他们二人谈正事,起身道:“老奴再去泡些茶来。”
谢祁颔首道:“有劳李叔。”
李德有端着托盘退下。
康安没一会儿便快步走来,近至身前时停下,边匀着气,边将手中的信呈给谢祁:“王爷,刘太医来信。”
平复了有些错乱的呼吸,趁着谢祁看信的时机,康安又凝声道:“还有一桩事。京中眼线传信,说是上元节一案已有定论。大理寺卿主使,因其业已伏诛,不再论罚。所捕刺客尽数流放西北,以儆效尤。”
谢祁从信上抬眼。
康安不解问:“纵然此事推在了大理寺卿头上,可上元节刺杀兹事体大,摄政王怎么只判了将刺客流放西北的刑?”
对常人来说,流放西北或许是重刑。可对这些刺客来说,却着实有些不痛不痒。
在盛京中,天牢看押严密,他们的人被困狱中,不敢轻易动手。可一旦出了盛京,流放途中,人迹罕至,想要在这样的地方从押送之人手中逃出来,实在轻而易举。
康安想不明白,摄政王当真如此放心?
谢祁笑了声:“你以为,江怀允当真要将他们流放西北?”
“不是吗?”康安一愣,“难道摄政王还有旁的用意?”
谢祁唇角牵了下,似笑非笑道:“谢杨将大理寺卿的位置拱手相让,来和江怀允换了这一批人。所谓流放西北,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康安下意识皱眉:“可这批人里,不也有我们的人?太上皇怎么——”
谢祁冷笑一声,语气微凉:“江怀允不知这里头有我们的人马,可谢杨未必不知。”
康安:“王爷的意思是——”
谢祁搁下刘太医的信,声无起伏道:“既然谢杨要暴露自己,索性悉数认下,还能借着这些人的口,探探本王的虚实。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康安心下微惊,稳住心神,又问:“若是摄政王将这些人送到范阳,届时营救岂不是难上加难?”
谢祁反而面露轻松:“京畿安排了人手相助,只要离开盛京,凡事都好说。”
听他如此说,康安松了口气,见谢祁拿着剑走回院中,康安看了眼厚厚一沓信,忙道:“刘太医的信王爷还未看完——”
“都是些老生常谈要我保重身体的话,无甚可看的。”谢祁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
康安心下了然,想必是刘太医又写了许多养身的事项,让王爷厌烦了。
这种信王爷不看,他却是要仔细看完的。
康安如视珍宝地捧起信,又看了两张,忽然讶道:“摄政王居然病了。”
将剑舞得虎虎生风的谢祁登时一顿,侧头望过来,沉声问:“谁病了?”
【📢作者有话说】
是你家阿允病啦(超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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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迟但到!周日我努力一下,应该能写出来新章,但我不保证,毕竟我每次立的flag都要倒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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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端州
康安不解其意,捧着信,下意识回道:“……是摄政王病了。”
谢祁手腕翻了下,剑身顺着他翻手腕的动作绕了一圈,行云流水地归入剑鞘。谢祁执剑走来,徐徐问:“刘太医是怎么说的?”
康安复又看向手中书信,原原本本地复述道:“刘太医说,摄政王偶感风寒,王府的管家特意去寻他拿药。”
“王府的管家,去找刘太医拿药?”谢祁抬眼望过去,加重语气问。
康安点点头:“刘太医的信上是如此说的。”顿了下,不解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祁没有搭腔,只将剑放在桌上,朝康安伸出手。
康安会意,忙不迭将信放在他手中。
谢祁将这页信一字不落地读完,康安站在一旁,正将自家王爷认真的神情看个分明。他颇有些唏嘘的想着,若是刘太医知道自己写的长篇累牍的信,竟然也有被王爷认真看完的时候,怕不是要惊诧万分。
康安出了会儿神,又偏头望去。
谢祁将这页信翻来覆去地看,半晌才若有所思地抬眼,久久没有出声。
康安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摄政王这病情,可是有蹊跷之处?”
谢祁沉思片刻,放下信,忽而一笑,意味深长道:“何止是蹊跷。”
康安茫然不解,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谢祁语气含笑,悠悠开口,“可以说是十分的无中生有了。”
康安愣了下,猜测着问:“王爷的意思是,摄政王不曾生病?”
谢祁目视着前方,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康安愈发茫然:“摄政王既然身体康健,为何要谎称自己病了?”
谢祁摩挲着手指,慢慢捋着思路,缓声问:“江怀允是何时病的?”
康安还记得信上的内容,于是道:“是王爷离开盛京的第二日。”
“那上元节刺杀一事,又是何时结的案?”
康安想了下,顺势道:“是王爷离京的第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