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允轻而易举地领会到他的言外之意。他面无表情,声音没有什么温度,道:“本王和你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似乎已经料到谢祁接下来会说什么,他淡淡补充,“本王不会帮你。”
谢祁盘算好要说服他的话瞬间胎死腹中,他玩味一笑,拎起茶壶,给江怀允已经空掉的杯盏中续了水,意有所指道:“摄政王一定要如此不坦诚吗?”
他单手支着下颌,边想边道:“上元节出手相救、特意请王圣手到恭顺王府为本王看病、亲自带着本王去见大理寺卿——”顿了下,谢祁紧紧盯着江怀允,“让刘太医给本王传信,以免本王救人时寻错了地方。”
桩桩件件细数完,谢祁挑着尾音,好整以暇地反问:“摄政王出手相帮数次,如今再说‘不会帮你’,是不是太迟了些?”
江怀允面上没有分毫波澜,好似谢祁刻意挑明言行矛盾的对象不是他一般。
等着江怀允出言反驳的时候,谢祁有些失神的想,不到月余的时间,原来江怀允已经帮他如此多了吗?
晃神的瞬间,江怀允不避不让地对上他颇具调侃的眼神,语调平平道:“这都是从前。”
换言之,以后便不会再相帮。
谢祁回过神来,嘴角噙着笑,泰然自若地反问:“摄政王出手相帮惯了,端州之行恐怕和我见面的机会不少,如何能笃定不会再帮?”
这股打破砂锅追究到底的劲头让江怀允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他难得露出几分锋芒,语气微冷地反问:“你以为,本王得知了上元节刺杀有你的手笔之后,还会对你大发善心吗?”
这话一出,算是将谢祁本就摇摇欲坠的伪装面具彻底撕破。
江怀允行事素来泾渭分明。在窥出谢祁的真面目之前,那些帮助皆是他主动的,其中就算是被谢祁的伪装骗过去,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落了下风,就怨恨对手太强大的道理。
往事不必追。
江怀允本就不是喜欢与人有过多牵扯的道理,曾经愿意帮助谢祁,也是因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同病相怜之感作祟;如今那些同情悉数烟消云散,更没有必要因为曾经的欺骗而与谢祁牵扯不清。
若非谢祁今夜委实咄咄逼人,江怀允也着实懒得揭穿他。
原以为说了这话能让谢祁消停,可江怀允实在低估了谢祁的能屈能伸。
他只是愣怔片刻,复又挂上如常的笑,温文尔雅地提醒:“可是摄政王通过刘太医给我传信的时候,对我的真面目已经心知肚明了呢。”
话到此处,江怀允也懒得同他兜圈子,直白道:“告诉你刺客真正的方向,只是为了让本王少些麻烦罢了。”
似是已经笃定谢祁能够领会他的意思一般,江怀允不再多言。
谢祁确实意会。再没有让一个危险人物的一举一动,置身于自己监视之下更让人放心的了。
江怀允既然知道了他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般无害的时候,定然会对他升起提防之心。与其浪费太多的力气去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倒不如把控他的一举一动。
化被动为主动。
这实在是条上上之策。
谢祁轻而易举地领会到江怀允的意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轻声喃道:“摄政王对我的了解,倒是足得很。”
话已至此,实在没有必要多言。
江怀允起身,走到门边,正要拉开门,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谢祁道:“摄政王既不愿出手相助,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
江怀允双手搭上门闩。
谢祁续道:“摄政王帮了本王数次,这一次,换本王来助摄政王。”
江怀允双手停在门闩上,似在思索。
谢祁在他身后,适时开口:“摄政王只身来端州,没有援手,可那些刺客却有范承光带领指挥,单凭摄政王一人与之相对,恐怕力有不逮。若从盛京调派人手,一则会惊动范承光,二则时间上来不及。本王相帮,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饶是江怀允思索再三,也不得不承认。
他权衡片刻,转身望向谢祁,淡声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这话便算是同意。
“很简单。”谢祁笑意深深,曼声道,“届时范承光落网,本王要借他一用。”
*
谢祁从江怀允房中出来时已经不早了,一进屋,康安赶忙迎上来,压低声音问:“王爷怎么去了那么久?”
“和摄政王谈条件,总要费些时间。”谢祁云淡风轻,走到桌边坐下。
康安一愣,不解问:“和摄政王谈条件?”
“嗯。”谢祁也不瞒着他,语气悠悠道,“让摄政王同意本王帮他。”
康安:“???”
康安更茫然了。
出手相助,大费周章地让人同意接受,本就很奇怪了。王爷居然还这么高兴?
愣神间,谢祁吩咐道:“你今晚去见子平,让他带着人随时待命。”
康安回过神来,迟疑着开口:“可王爷若是一个人住——”
“摄政王不是还住在隔壁?”谢祁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不碍事的。”
现在在王爷心里,摄政王居然和“安全”二字划上等号了吗?
康安腹诽着,却也知道谢祁说出口的话少有更改的时候,于是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
说着转身离开,刚走两步。
谢祁叫住他,吩咐道:“明早回来时,顺道去药房买些舒痕膏回来。”
康安:“???”
康安有些急促地问:“王爷受伤了?”
谢祁懒散道:“没有。”
康安下意识摸着后脑勺,茫然问:“……那买舒痕膏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当然是给阿允用啦!
第32章 翠羽
谢祁眯着眼望过去。
康安从中读出“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的言外之意,当即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道:“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
语速飞快的说完,立时转身,二话不说开门跑了。
饶是溜得如此之快,还是细心地在出门后将客房的门关好。
十分之贴心。
*
江怀允一夜安眠。
翌日清早,照旧在习惯的时辰醒来。天还未大亮,隔壁依旧房门紧闭。
江怀允没有出言打扰,拎着翠鸟下了楼。在客栈大堂用过早膳,径直离开。
此时客栈的人还不多,店小二熟稔地同他打招呼,诧异道:“公子这么早就出门?”
江怀允“嗯”了声,大步流星地出了客栈。
店小二倒没在意他的冷淡,只是在招呼客人的间隙,看到江怀允纵马离去的身影,有些云里雾里。
他觑了眼外面的天色,日头还未爬上来,仍旧有些昏暗。走这么早,连城门都未开,能去哪儿?
店小二也就疑惑了一瞬,很快便将之抛在脑后。
江怀允纵马在城中绕了一圈,了解端州城的内部布局之后,便赶着开城门的时候,在翠鸟的带领下,向着城外别庄疾驰而去。
昨夜去别庄,他原是想在别庄外蹲守,好能及时了解情况。刺客被放走前,他虽命人不动声色地在刺客身上留了能露出踪迹的药,以供翠鸟跟踪查找。
可草药毕竟不能久留,时间长了,气味难免会有所消散。待气味弱了,饶是有翠鸟,想要再去探查踪迹就是难上加难。
他计划得很圆满,可谢祁的出现却打乱了这个计划,让他不得不重做打算。
既然昨夜惊动了别庄内众人,纵是送走了谢祁,这里的防守也定然会谨慎许多。他不能靠近,便也顺水推舟地歇了一夜。
暂作停留的地方被发现,江怀允原以为范承光会带着人连夜离开,可带路的翠鸟仍是朝这个方向飞,江怀允纵马疾驰,半信半疑地朝别庄而去。
他照旧将马停靠在密林的另一边。带着翠鸟,只身从密林中穿行过去,在双手合抱的树后藏匿好身形。
他靠着树,半阖着眼,呼吸声放得极轻极缓。
太阳渐渐爬上来,将最后一丝黑暗驱散。天光大照,别庄内依旧动静全无,安静得好似没有人烟。
江怀允阖目沉思。
他虽没有和范承光打过交道,可从原身的记忆来看,范承光其人行事谨慎,滴水不漏,绝不会留下一丝把柄。
昨夜的动静,凭借范承光的性子,定然不会简单的以为是林中鸟弄出来的。
范承光既然知道不同寻常之处,怎么可能还在别庄内停留。可翠鸟偏偏又往这里带路——
如此矛盾,着实反常。
江怀允思虑片刻,忽然睁开眼,从树后走出来,望向动静全无的别庄,借力爬上树梢,与此同时,只手折下一根细长尖利的树枝,朝着别庄内狠狠掷去。
等了半晌,仍旧没有丝毫动静。
就算是空城计,也做得太逼真。
江怀允抿了下唇,决定只身入虎穴,二话不说地朝着别庄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别庄内空无一人。
江怀允却没有放松警惕,他步履极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是谨慎。
走了不远,江怀允鼻翼翕动,依稀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腥味。越往里走,味道越重。
——是血!
江怀允面色一变,循着气味跑过去,推门而入。
房间内几扇窗户大开,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两个人,一人面朝下、一人面朝上,可身下都各自流了一滩血,血迹汇成一股汩汩而来。
江怀允面色凝重,一阵心惊,两三步上前去探查这两个人的气息。肩上的翠鸟却在靠近这两个人的瞬间,登时剧烈地扑棱起来,显得很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