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从这个角度看,谢祁无疑是最佳人选。毕竟在世人眼中,谢祁是出了名的身虚体弱、不涉朝堂。
想通这一关节,江怀允没再拒绝,他波澜不惊地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这句话让谢祁的笑容忽然一滞,意味不明地开口:“阿允当真是恩怨分明。”他手执墨锭,看着墨汁渐渐充盈起来,轻扯了下唇角,慢慢道,“不过这次我着实没有想和阿允做交易。”
似是没有料到这个答案,江怀允怔了下。
谢祁铺好宣纸,笔走龙蛇地写信。一封信写下来并不费时,谢祁一气呵成,捏起纸张吹了吹,等到墨迹干涸,才慢条斯理地折好,交到江怀允手上。
江怀允眉心仍未松开。
谢祁笑了下,道:“举手之劳而已,就当是偿还阿允的救命之恩。”
事已至此,着实没有推辞的必要。江怀允接过信:“……多谢。”
*
骆修文走的时候,轻装简从,肩上只背了一个包袱。
大娘准备了些干粮交给他,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他路上小心。他们虽然萍水相逢,可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住了这么久,将要分别时,总归免不了离愁别绪。
骆修文很是顺从,一一应下了。
临出发时,江怀允将那封信交给他。
骆修文愣了下:“这是——?”
江怀允道:“春闱将近,盛京的客栈少有空余,恐怕不好找地方落脚。骆公子到盛京以后,带着这封信去西市的锦兴坊,去寻韩子平韩公子,他会为你安排住处。”
“这……这太叨扰了。”骆修文摆摆手,意欲推辞。
谢祁这时上前一步,笑道:“不会叨扰,骆公子放心收着罢。我们这位表兄尚未娶亲,家中只他一人。他又时常出门办差,平素里府中都空着,正适合骆公子备考。”
骆修文仍在迟疑。
谢祁劝道:“这两日承蒙骆公子妙手,为阿允诊脉治伤。我兄弟二人无以为报,只能尽此绵薄之力。骆公子若是不弃,还是收下罢。”
说着,谢祁看了眼一旁的老伯和大娘。
老伯和大娘都是质朴的性子,见状也跟着劝。
骆修文推辞不下,只得收下。
送走骆修文,老伯和大娘准备回去收拾空下来的屋子。江怀允想说什么,刚一动嘴,谢祁先一步洞悉他的意图,截断他的话,笑道:“你身上有伤,站了这么久,累了吧?”
不等江怀允回答,谢祁貌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地开口:“我先送你回屋歇着罢。”
江怀允看了他一眼,收了声,随着他步入屋内。
刚一关上门,江怀允语气略有些不耐,冷声问:“你还打算在这儿耽搁多久?”
“不急。”谢祁慢条斯理地开口,“从这儿到端州要走许久,阿允如今身有伤,恐禁不住舟车劳顿。等我的人找来了咱们再走。”
在这里耽搁竟是为了自己。江怀允怔了下,方才的不耐好像一下子就师出无名了。他沉默片刻,问:“你的人什么时候能找来?”
谢祁想了下道:“来这里的时候,我沿途做了记号。凭借他们的速度,约莫最迟明日,咱们就能走了。”
左不过多耽搁一日,正好能再养一养伤。江怀允稍作权衡,便也没多说什么。
*
谢祁麾下的人都是十足的训练有素,找来的速度远比谢祁预估得快。当天近黄昏的时候,康安就带着一众人等找来了。
彼时谢祁正在砍柴,斧头挥舞得虎虎生风。康安遥遥看见,目瞪口呆,脚底一滑就趔趄了下,得亏有人眼明手快扶了把,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康安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哎呦我的公子啊,你怎么做起了这种活计。”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谢祁搁下斧头,抹了把额上沁出的薄汗,道:“你来得倒是快。”
康安嘿嘿一笑:“多亏公子睿智,沿路留了记号,让我们少走了许多冤枉路。”
谢祁扫了眼外头,问,“子平呢?”
康安左右看了眼,小声道,“桃花谷里看到了范承光的尸身,子平处理那桩事呢。”说完,康安上下打量着谢祁,担心道,“公子可有伤着?”
“放心,我没事。”谢祁道。
屋里的老伯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被外头的阵仗吓了一跳。约莫三四十个人聚在草屋外,看着乌泱泱一片。他一阵心惊,瞠目结舌地问,“这、这是?”
“大伯放心,这是来寻我与舍弟的人。”谢祁温声安抚。
一旁的康安闻音知意,忙机灵地迎上去道,“这位便是救了我家公子的老伯吧?还要感谢您出手相助……”康安长得机灵乖巧,又会说话,不过几句便打消了老伯的戒心。
老伯呵呵笑着:“你们聊,我去给你们烧些水来。”
“多谢大伯。”康安笑着目送老伯进屋,回转身来,想到什么,问,“公子方才说‘舍弟’,摄——江公子也和公子在一处?”
谢祁觑了他一眼,提醒道:“是谢小公子。”
康安原本以为两人是表兄弟相称,没想到居然扮作亲兄弟吗?径直改了姓,摄政王居然也允准?
虽然心中不解,康安还是忙捂住嘴,表示自己明白了。
天色将暗,康安问:“公子可还要在此处逗留?天要黑了,如若无事,咱们还是赶紧回端州城罢。”
“行。”谢祁微微颔首,吩咐道,“你去安排个人先回城里找个大夫来,我去喊阿允。”
康安不假思索地应了,等嘱咐完找大夫的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阿允是谁?
康安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思绪迟滞。他想起来,和王爷在一起的是摄政王,摄政王的本名叫江怀允,允……
王爷莫不是叫的摄政王?
可是王爷和摄政王的关系,何时到了可以叫如此亲密称呼的地步?
这般想着,对面的门打开。王爷和摄政王并排走来。
摄政王仍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脸色微冷,同往常相差无几。
说明他没有在做梦。康安松了口气,还未散完,就见自己王爷偏了偏头,面上含笑地和摄政王低语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康安还未从“阿允”这个亲密的称呼中回过神来,乍又被这样融洽的气氛震了下。旁人兴许不知道,可他伺候了王爷多年,对他的性情再清楚不过了。
王爷见人时常会带着温文尔雅的面具,可他的笑何时是伪装的,何时是发自内心的,康安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清楚,才会因为王爷这出自内心的笑容而回不过神。
才两日不见,这两人相处的氛围居然变化得这么大吗?
因为失神,和老伯告别时,康安宛如提线木偶一般,举止颇为僵硬。
回端州城的一路上,他都沉浸在这种惊讶之中,以至于在客栈前下了马还是没能全然回神。
谢祁把缰绳扔给随从,朝着愣神的康安道:“发什么愣?”
康安下意识“啊”了声。
谢祁问:“大夫找来了吗?”
康安:“小的这就去催。”
大批的随从早在中途便跟着韩子平去了城外别庄安顿,康安一走,大堂里只剩下谢祁和江怀允。两人都没用晚膳,谢祁道:“正好大夫还没来,咱们先用些饭再回客房?”
江怀允无可无不可,“嗯”了声,跟着谢祁寻了个空桌落座。
夜幕降临,街上行人稀少。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分外清晰。
两人正用着膳,就见康安跌跌撞撞地跑来,面色凝重得紧,刚一凑近,不等气息匀下来,就赶忙道,“公子,盛——”
话到一半,兴许是顾及到一旁的江怀允,猛地顿住。
谢祁看了眼江怀允,见对方脸色平静,没见不悦,起身往外走。
走远了些,康安才急忙忙道:“子平方才来传信,说是摄政王府出事了。”
“阿允不在府中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是。”康安摇摇头,道,“是摄政王府的管家。管家出门采买,行经深巷的时候,路遇打斗,不慎受了牵连。来信说,管家伤势颇重,恐有性命之忧。子平想着,如今摄政王正和王爷在一起,便加急过来送信。如何处置,听凭王爷吩咐。”
谢祁沉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午后伤着的,子平一看到信便赶来了。”
谢祁冷静道:“去备马,我和摄政王这就启程回京。”
“是。”康安应下,越过谢祁去办事。刚走两步,在转弯处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还不去?”谢祁皱着眉,正要斥责,一转身,所有的声音顿时滞在喉间。
三步开外的位置,江怀允手里拎着空空如也的茶壶定在原地,满面寒霜。
第42章 管家
江怀允的反应,已经足以证明,他听到二人的话了。
谢祁瞥见江怀允手中的茶壶,顿时明白了原委。
他们一桌的茶壶空了,店小二又忙得脚不沾地,委实顾及不来。江怀允本来就口渴,约莫是实在等不及了,干脆自力更生,自己拎着茶壶去续水。
续水的位置正在这个位置的不远处,江怀允耳力好,途经此处,正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分明。
谢祁思索的瞬间,江怀允就近放下水壶,身形一动,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外头正有一匹快马,韩子平牵着缰绳静待回复。
江怀允对这人印象颇深,那日狭道争锋,正是这个人箭无虚发,为营救上元夜的“刺客”出了不少力。
是谢祁的人。
江怀允径直朝着这匹快马走去。
单看他大步流星的步履,便能从中窥出他的怒气。
谢祁深知管家在江怀允心中的重要性,唯恐他怒上心头,乱了阵脚,心中焦虑不已。
他看了眼身旁还在发愣的康安,急声催促:“快去备马!”
康安回过神来,告了声罪,立时小跑着去备马。
谢祁也没闲着,忙抬步跟上江怀允,想提醒他冷静。天不遂人愿,谢祁到底是慢了一步,走近的时候,江怀允已经从韩子平手中抢过缰绳,驾马扬鞭,驱使着快马冲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