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沉默了比刚刚更久的时间。
[那你要不要和别人聊聊天,我说的不是我,是人类。]
松田阵平一言不发。
希拉从酒名开始背诵松田阵平的通讯录,祂不会像人类一样忘记,所以任何东西都永远清晰。
[琴酒,贝尔摩德……他们好像不行,那帕波米特、库拉索……阿帕维特、司陶特、雷司令……伊森本堂、赤井玛丽……]
希拉最后终于意识到,松田阵平的交际圈太狭窄了,而且这些人好像没有一个可以像是祂看过的人类电视剧一样,能和松田谈心的。
至于波本和绿川雅也,希拉直觉这两个名字不能说出口……
就这样,直到天光破晓,松田阵平始终一动不动。
[不太对劲……萩原研二的运,似乎发生偏移了。]希拉忽然出声。
松田阵平猛然绷紧了神经。
就听见希拉无机质的声音多出了一丝茫然。
[好像有点奇怪?我要‘看一下’……]
松田阵平猛地一阵眩晕,抓紧了沙发,等他恢复过来,才意识到希拉最后说的不是看,而是另一种他不能理解的方法。
但这时,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希拉了。
雨已经停了,朦胧的日光透过高高的树梢和透明的窗,洒落在卷发青年的身上,照亮他紧紧抿起的唇,以及如石像般冷硬的神色。
松田阵平心中的不安正如涟漪一般扩大。
萩原研二的运线偏移,是往哪个方向偏移?好的还是坏的?他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他想找希拉问个清楚,但是也知道希拉应该是去研究新发现的情况去了。
祂对时间的概念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如果沉浸在什么中,不一定能很快回来。
松田阵平越想越烦乱,最后双手用力搓了下脸,抓起钥匙急匆匆走出去。
不到半分钟,他又哐的一下从外面将门打开,往头上粗暴地盖了一顶鸭舌帽,接着同时戴上口罩和围巾,包裹得除了手以外看不到半点皮肤,才再一次甩门出去。
现在还不到早上6点,外面除了一些晨练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影,路上的车也是稀稀拉拉的。
松田阵平攥着手机,在路上拦出租车的功夫,心中已经焦躁得如同深陷火炉,但这情绪在直白地袒露在他脸上,却让他整个人鲜活了过来。
他知道萩原研二在哪里,昨天晚上一回来,他就找人去查了。
查得非常小心,因此很难保证准确性,但他知道如果萩原研二住院的话,那班长肯定会去的,所以就找人盯紧了班长。
果然最后查到了一家医院,伊达航已经在那边停留一晚上了。
松田阵平联系人引走他,坐上终于停到面前的出租车。
“越快越好。”他报出地址。
必须要尽快看到萩原研二,确定他的状况。
在金钱的作用下,出租车飙出了几近跑车的速度,半个小时就到达了医院。
车还没有停稳,松田阵平就急匆匆冲了出去。
时间尚早,只有正在查房早检的医护人员和少部分陪护的家属或护工在走廊匆匆而过,松田阵平大步前行,却在察觉到其他人目光投来时,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我好像不应该来见他。
松田阵平后知后觉地顿住脚步,我不该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但这时,他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
就看一眼,他对自己说。
松田阵平静听了几秒,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才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左手边是一个紧闭着门的卫生间,他站在门口,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下半段病床和微微凸起的棉被。
雨后的新风夹杂着叶子的簌簌声响,从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吹进来,桌上敞开的塑料袋也跟着摇曳了一下,露出带着水珠的新鲜苹果和一把折叠的水果刀。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稍稍往前几步。
等等,不对!
看清那个明显是被子堆叠进去的形状的瞬间,松田阵平猛地后退一步。但这时,洗手间的门骤然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恰到好处地拦住了他向门口退去的动作。
松田阵平头都没抬,就知道对方是谁,直接拧过身往窗户扑去。
“窗户被我卡死了。”
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已经到窗边桌前的松田阵平忽然头皮发麻。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偏头抬手格挡,惊险地躲开了伊达航气势汹汹的一拳,结果对方毫不留情的一个膝击跟上。
松田阵平生不起还击的想法,只能再次后退,被逼到桌面和墙角间的夹缝,动作受阻,勉力格挡了几下,就彻底落入了下风。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挨打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脸上一凉,围巾和口罩被一起拽了下来。
松田阵平呼吸一窒,下意识抓住围巾边角。
身材高大的寸头男人配合地放开,仿佛就只是为了看一眼。
他说,“有人想让我帮忙带个话,说他没事,让你别担心。”
松田阵平怔住了。
伊达航看着那双和松田阵平一模一样的脸,和熟悉的表情,无声地叹气,完完全全理解了几个同期为什么都是如此复杂的心绪。
他想起一个小时前,萩原研二病房里的事情。
“告诉他,我没事,不然他一定会愧疚死的。”
这是萩原研二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被公安严密保护不能离开医院的英俊青年坐在病床上,淡紫色的眼睛坚持地看着伊达航。
伊达航坐在一边,委婉地道:
“降谷对我说,如果再碰到那个和松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要装作不认识,他很危险。”
“不是。”
萩原研二摇了摇头。
因为之前烟雾呛入的原因,他一开口说话,咽喉就会传来阵阵刺痛。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着缓慢地说了下去。
“我已经确定了那就是松田,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记忆,但他一定还记得我。”
“他很快、或者已经在找人来探查我的情况,甚至会亲自出现。”
“不,是他一定会来。”
萩原研二的语气像是在说某种既定的事实。
至今都还没有见过科涅克的伊达航,看着声音沙哑的萩原研二,又想起电话里降谷零极力掩饰但却还是被他听出来的沉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听谁的比较好。
“是他制造的爆炸吧?”伊达航确认道。
萩原研二点了点头。
“即使他想要杀了你,你还是觉得他是松田吗?”
萩原研二对上伊达航凝重担忧的目光,忽然笑了。
这一刻,他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清澈得像是被雨浇过的天空。
“班长,不是我觉得,他本来就是松田阵平。”
那就是他的幼驯染。
一起长大、上学,形影不离十几年,别说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就算断了手脚,瞎了眼睛,他也认得出松田阵平。
“而且,他没有想要杀了我,一刻也没有。”
萩原研二扯了扯嘴角,真切的悲痛在眼底稍纵即逝:
“他打晕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要崩溃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状态。”
萩原研二认识的松田阵平,桀骜不驯,带着无人可阻的锐利,仿佛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能排除万难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但是萩原研二看到了什么?
那个本应该意气风发的青年,露出几乎坠落的眼神。
他绝望、疯狂又孤注一掷地将萩原研二推了出去。
仿佛要将萩原研二彻彻底底的从他的世界里推开。
“我不接受。”萩原研二喃喃。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那个家伙应该站在阳光下,自自在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旁若无人地按照自己想要的方法生活就好了。”
谁把他变成这样……这样痛苦又孤僻。
是我吗?我没有早点发现他,没有早点抓住他。我还犯了一个致的错误,让他不得不亲手伤害我。
萩原研二久久没有再说话,但无声的静默中,伊达航却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将敏锐洞察力隐藏在无害之下、常常有点散漫的家伙,身上在发生一场剧烈的动荡。
他无声地离开,将房间留给萩原研二,然后来到了这一家医院。
他昨晚送萩原过来后就到了这,再不引人注意地从医院悄悄离开,做出他在这边留了一晚的假象。
这样做本来是为了防止有人查到他身上,暴露的萩原的位置。
但现在,伊达航站在松田阵平的面前,目光直视着他:
“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因为有两个人跟我说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所以我决定自己去判断。”
“从刚才到现在,你随时可以摸到左边的水果刀,但是你一次都没有碰它。你不想真的伤到我,对吧?”
松田阵平按在桌子上的手僵住,看着和那把折叠水果刀仅有一掌的距离,一时之间无法辩驳。
他确实看见了,也确实没有生出用它反击的想法……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又一阵猛烈的拳风袭来,直冲他面门。
松田阵平骤然惊醒,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