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天跟着哥哥来回上下学,再去田间地头溜达一圈,一段时间下来,他脸上也多了一抹血色。
夏油夫妇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决定,只有自以为知道弟弟大秘密的夏油杰认为,他弟弟肯定饿得不行了。
于是探索大山,寻找新的妙蛙花(bushi)一事迫在眉睫。
瑛纪对去山里玩也很感兴趣,夏油杰咨询了村子里的小伙伴,做好功课后,兄弟俩找了一个周五,提前下课跑回家,带着自家名叫旺财的大黑狗,和奶奶打了个招呼,撒丫子钻进了大山。
虽然日头很热烈,可进入大山后,阴凉之气扑面而来,兄弟俩走在山道上,一边指着某个植物说老师教过,一边惊喜地去抓天牛、扑蝴蝶。
大狗慈祥地看着两个小孩,瑛纪无意间瞟见大狗的表情,总觉得有点眼熟。
直到大狗突然窜出去,没一会嘴里叼着一只兔子回来,还放在夏油杰脚边后,瑛纪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哥哥夏油杰给他投喂黑丸子时的慈祥表情吗?
心情微妙。
“旺财真厉害。”夏油杰抓起兔子耳朵,搓了个草绳将兔子系在后腰,他穿着紫色T恤和黑色短裤,头上戴着大草帽,手里还拿着个木棍,“走,我们继续往前。
我听说山上有个废弃神社,以前村民每到夏天都会去神社参拜,后来居住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再加上有一年山上下暴雨,泥石流冲垮了部分山路,大家都说山上有怪物,就没人去了,只有老人偶尔会上山看看。”
瑛纪戴着圆形小红帽,穿着红色小衣服和黑色裤子,在林子里非常显眼。
他手里拿着小桶和铲子,迈着小步伐跟在哥哥身后,听到夏油杰如此说,瑛纪的目光从大黑狗转移到哥哥身上。
“神社?谁的神社?”
“我怎么知道?”
夏油杰迈过一条山溪,转身抓住瑛纪的手。
瑛纪借力从石头上跳过去,头顶有乌鸦嘎嘎飞过,日光洒下斑驳的剪影,入目皆青翠。
耳边是水流之声,鼻息间是大山和青草的气息,瑛纪只觉得全身都被洗涤了。
他若有所觉:“也许是这座山的山神。”
在瑛纪和夏油杰去山里玩时,夏油律子在家帮忙做家务,闲了和夏油奶奶聊起了镇子。
“我看镇子上有些人家架了横梁在染布,颜色非常漂亮呢。”
“哈哈,因为这里以前叫茜草町,本就有染布的传统。”
夏油奶奶缓缓讲述起来,原来在很久以前,清水町附近的山野生长着很多茜草、苏木等草木染料作物,附近居民以染布纺织为生。
后来外国的化工染料传入国内,击垮了古老的草木染布工艺,清水町的纺织生意逐渐没落了下去,如今只有本地居民自家需要时,才会动手扎染衣物。
“以前大家还参拜茜姬大人呢。”
“哎?茜姬大人?”
夏油奶奶笑眯眯地说:“当初村民感谢茜草带来的收益,就在山上建立了参拜茜姬大人的神社,后来没什么人去参拜了,但一些老人还是会去看看的。”
说到这里,夏油奶奶叹了口气,“只是十多年前雷雨夜,山岩塌方,泥石流冲垮了部分山路,大家很久没去了,后来山里情况稳定后再去看,那里已经彻底……”
老奶奶摇摇头,转而说起了染布的诀窍,“你要是有兴趣,我教你怎么染漂亮的红布吧。”
……
瑛纪和夏油杰穿过层层密林,绕过一块大石头,前方竟有一个破碎的鸟居。
两根粗大的红色柱子站在道路两侧,上面的横梁已经破损,悬挂的牌匾也不见了,但还能看出神社香火最旺盛时的规模。
台阶斑驳松动,地缝里生长着茂密的草枝,夏油杰好奇地看着参道两侧竖立的石像,那些石像上长满了苔藓,有些石像顶部还有风雨捶打的凹槽,里面积着水洼。
瑛纪倒是肃然了些许,他将小桶和铲子放在台阶旁,收敛了玩闹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跟在哥哥身后,一步步走上台阶。
夏油杰不信神倒是没什么,但瑛纪作为诸多神主的神器,不能对神明不敬。
哪怕这可能是一个不被出云神议接受的野神,甚至是可能已经消失的神明,瑛纪都当保持礼节和敬意。
夏油杰走在前面,没注意弟弟的变化,他一跳一跳地迈入鸟居,就在他迈过鸟居的一瞬间,无形的缝隙出现,下一秒夏油杰消失了。
紧随其后的瑛纪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抓了一下,竟穿过了哥哥透明的手指,抓空了。
瑛纪的脸色沉郁下来,带出了几分过往的煞气和冰冷。
他抬头看天,不知何时,树枝遮蔽了天上落下来的日光,周围的气温降低了一些,阴风拂来,仿佛有无形的存在低低哭泣着。
瑛纪并指如剑,敛目凝神,几秒后,他那暗沉的紫色眼眸空洞无光,仿佛化身为一把尖锐的武器,没有丝毫属于人的知性和思考能力。
他迈步,跨过了鸟居,进入了另一个领域。
夏油杰迈过鸟居的瞬间,四周骤然一暗,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怎么就从白天变成黑夜了?
夏油杰本能地呼唤弟弟:“瑛纪?”
周围没有瑛纪,相反是一群乌压压的人。
他们抬着一个装饰非常华丽的胧车,车上垂下了茜红布幔,而夏油杰坐在胧车上,他穿着大红色的唐衣,脸上戴了面具,像是被固定在了胧车上。
夏油杰心里慌得不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动不了,也无法再开口,他眼瞅着这群人抬着他上了台阶,来到神社前的空地上。
胧车被送到高高的台子上,台子下方点燃了火焰,火舌扭曲了视野,高温带来了幻觉,夏油杰只觉得身体仿佛被大火吞噬,死亡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周围的人则围成了一圈,他们又是叫又是跳,发出了尖锐凄厉的声音。
“红山、青山,羽黑权现,茜姬神在上,请接受我们的供奉,降临到我们中间吧!”
这群人像是跳舞草,发疯一样唱着跳着,夏油杰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无限拔高,渐渐的被什么东西浸染侵蚀,仿佛有无形的力量要吞噬他……
“一线·斩——!!”
就在夏油杰的意识变得混沌之际,一个声音猛地响起,下一秒,夏油杰只觉得禁锢的力量骤然消失,同时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到了半空!
他于半空中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正看到自己弟弟瑛纪落在胧车上,他戴着红色的小圆帽,穿着红色的小衣服,像是另一个自己。
而在上空,一个巨大的怪物甩出了无数茜草色的袖子,死死缠绕在了瑛纪身上。
夏油杰忍不住惊惧尖叫起来:“瑛纪!!!”
瑛纪的目光从飞落到外侧的夏油杰身上离开,他看向上空狰狞咆哮的堕神怪物,清晰地判断出,以目前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吞噬这股恐怖的污秽之力。
斩开?还是读档让时间倒流?就在瑛纪举棋不定时,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浮现于心头。
瑛纪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眼睛,啊,这是!!
下一秒,他看似很慢实则迅速地伸出双手,一手竖起为无畏,另一只手向下指触地,手掌相触,形成一个古怪的手势,全身正反两种咒力以一种诡异的涡流旋转起来。
“术式————。”
第7章
咒术师都有术式。
哪怕夏油杰和瑛纪并不知道自己是咒术师,可在小咒术师四岁到六岁期间会逐渐觉醒术式。
瑛纪为了保证自己的降生,挽救可能死亡的夏油律子,在还未出生时就不断容纳咒灵。
术式受到血脉与大脑的影响,发育期容纳如此多的咒灵,自然也影响了瑛纪的术式生成,也所以打从瑛纪还未降生时,他的术式就已经确定了。
今年瑛纪四岁半了,他呼唤着力量,而术式回应了他。
“术式·死国轮转生·开!”
伴随着瑛纪的话语,无形而虚空的洞从瑛纪碰触的手掌中出现,像是一张贪婪巨口,又像是黄泉之下的三途冥河,幽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污秽之物。
有光就有暗,当伊邪那美女神化为黄泉津大神,与生者相对立的死国就诞生了。
人间地上生机勃勃、光耀璀璨,黄泉之下才是污秽之物应该存在的地方。
霉神小福手指之地,就是黄泉与世间相连的风穴出口,作为神器黑扇上悬挂的璎珞,瑛纪自然也有开启风穴的能力。
由于在转生期不断吞噬污秽之物,曾经开启风穴的能力自然而然变成了瑛纪的术式,并根据自身需求和渴望,转化成了名为死国轮转生的特殊术式。
瑛纪的身体就仿佛黄泉死国,当他以术式打开身体以容纳污秽之物时,没有咒灵能逃脱他的束缚和吸收。
伴随着咒力如长虹般冲出,眼前的红衣女子仿佛被无形力量拉扯,开始涌入瑛纪的体内。
夏油杰吧嗒摔在地上,他顾不上自己身上可能青肿,立刻站起身对着女子伸出了手,只要他将这个怪物搓成黑丸子……
“啊!”
咣当,夏油杰猛地被推了一下。
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回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将他抬上来的人群变成了一个个怪物,他们手持镰刀和棍棒,蜂拥而上,而一个他用来储备给瑛纪当零嘴的怪物挡在了他身前。
对比数量庞大的怪物,夏油杰只有寥寥几个咒灵,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生死关头,夏油杰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踉跄起身,发疯一样逃跑。
瑛纪注意到了夏油杰的危机,他很努力地试图加快吸收的速度,但是瑛纪过于年幼,尽管他自己不知道,可眼前的女子是沉睡的特级咒灵,以瑛纪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快速容纳一只特级咒灵。
那么……
瑛纪咬牙,他当机立断,猛地旋转双手,像是在拨动一个生死圆环一般。
巨大的红衣女子发出无声的咆哮,蜂拥而至的红色袖带更多了,瑛纪只觉得气血翻涌,心底油然升起了一股平日里会被他忽视甚至压制的负面情绪。
不、不行,不能生气、不能怨怼、不能憎恨……
瑛纪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明,试图将术式反转过来。
“术式反转·枯荣——”
下一秒,他的另一只手心出现了一片片红色的花形剪纸。
是的,瑛纪从剪纸课上得到的灵感,他无法像哥哥那样操纵体内的污秽之物,但他可以将污秽之物一片片剪开,再拼成自己能用的形状啊!
夜斗神的父亲曾使用黄泉之笔,将无数妖魔化为面妖,他可以吗?
血肉回应着瑛纪的渴望,他可以。
红衣咒灵以不甘扭曲的姿态被瑛纪吸入手心后,一枯一荣,污秽之物于死国轮转后化为一个全新的,由无数红色花形咒力拼接粘起来的咒灵。
不,确切来说,这个被瑛纪裁剪、拼贴出来的新咒灵要更加轻灵自然,与其说是充满负面力量的污秽之物,不如说是自然精灵。
她安静地站在瑛纪面前,似乎是个女子,戴着一个纯白色的面具,看不到面容,她穿着茜草色的唐衣,红色长发自然垂在脑后,只在胸前落下两缕。
瑛纪大口大口喘着气,体内依旧翻涌着澎湃的污秽之力,那是被他封印的力量,在失去了禁锢后开始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