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青玄的眉毛蹙得更深了几分,满面担忧地望着白锦欢,想要竭尽可能地说服他放弃进洞见鹤羽的念头:“现下今非昔比,公子当真要进去吗?”
白锦欢自然知道青玄的担忧,他垂眸凝望了片刻自己已经无法遮掩的小腹,随即轻轻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青玄的脑袋,柔声宽慰他道:“以鹤羽如今的恢复速度,再有几月,便能够彻底痊愈出关。左右也瞒不住,不如现下就坦诚相见,免得日后还得解释。”
“可是——”青玄还欲说话,可刚开了个话头,就被白锦欢笑着截断了,“我知道因为曾经鹤羽对我的态度,你对他有些偏见,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青玄,如今鹤羽与我已经敞开心扉彻底和解,便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
“我明白你的忧虑,可我也相信,鹤羽不会伤害我。”
“既然公子坚持,青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青玄撅了噘嘴,面上表情仍旧是不太乐意。他灵光一闪,吵吵嚷嚷地上前抓住了白锦欢的衣袖,像小孩子撒娇那般晃了晃:“可是公子,大王说了,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你,我得和你一起进去。”
白锦欢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点儿对小孩子独有的宠溺,笑盈盈地答了好,随即大步迈入洞中,往鹤羽修炼的位置走去。青玄错后白锦欢一个身位,站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一脸警惕地四处张望。
鹤羽正在盘坐吐息,引灵力运转体内经脉。见有外人气息入洞,整个人身上的气质由原先的放松骤然变得紧绷。他掀起眼皮,眼底的警惕一闪而过,又在看清来人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鹤羽眸中情绪由紧绷变得欣喜,继而又成了惊奇。
“锦欢,你——”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话语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只剩下拖延的尾音彰显着主人现下的疑惑不解。鹤羽的目光落在白锦欢脸上,随即顺势下滑,留在了他那衣裳遮掩不住的肚子上,之后再也移不开视线。
“你怎么了?”他先是疑惑,随即一个不好的念头充斥脑海,让他不由得开始担忧白锦欢的身体状况,“可是中了什么毒,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你这个肚子,就算是远远望着,瞧着也是骇人的。”
白锦欢不在意鹤羽的话,甚至还有几分闲心同他开玩笑。青玄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一个软垫,白锦欢正好顺坡下驴地撩起衣摆坐了下去,位置正好是鹤羽的正对面,这个角度正好方便他将鹤羽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的手指绕着自己的衣带玩,一边的眉毛挑起,唇角啜着的笑带着三分漫不经心,整个人的气质风流又闲适,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含着笑意:“没有中毒也没有吃不该吃的东西,我说我肚子里是我的孩子,你信吗?”
“死开。”鹤羽皱着眉,用自己原先同白锦欢的相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说正经的,你什么情况。你去龙宫前看起来都好好的,怎么从龙宫回来后,成了这副大腹便便的模样。”
得了鹤羽一句骂,白锦欢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笑开了花。这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说话方式让他想起了曾经同鹤羽的相处,这人就是有本事将关心的话语说得那么不好听,又因为性子高傲骄矜,才在同龄人中没有什么朋友。
也就白锦欢能受得了他。
见白锦欢笑得开心,对他的问题绝口不提,鹤羽面色沉了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锦欢,想要从他这放浪形骸的外表看穿他的内心。然而青玄对这样的视线分外敏感,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目光。
白锦欢伸手拨开了站在面前替自己撑腰的青玄,他笑出来了眼泪花,正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鹤羽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有何处好笑,见白锦欢又开始不正经,语气难免带着点焦急,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笑,白锦欢,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白锦欢坐直了身子,抬眸目光炯炯地望着鹤羽,表情装出了几分不被信任的受伤和委屈。鹤羽被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头皮发麻,只想把这打扰他修炼疗伤的可恶狐狸丢出洞里。可转念一想,这里是狐族地盘,只得悻悻作罢。
“我说了啊,你又觉得我在开玩笑来诓骗你。”白锦欢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倒是有几分不被人理解的幽怨,可面上的表情嬉皮笑脸的,让人总觉得他的话半点都不靠谱,“大巫说我肚子里有个生命体,类似于妇人怀胎。”
他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可恶模样:直看得鹤羽牙痒痒:“这个生命体既然到了我肚子里,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子给它取出来,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它还真让我跟寻常妇人一样,肚子越来越大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鹤羽眉头几乎拧成了个“川”字,在自己的脑海中思考可能造成白锦欢如今这副样子的情况,可他将自己的学识和记忆颠三倒四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谁干的,大巫怎么说?”
这话提醒了白锦欢,让他一直忘了跟鹤羽说自己身边曾经有个墨璟的存在。他惊叫一声,高昂的声音在空旷封闭的洞穴中放大了几倍,几乎要刺穿鹤羽的耳膜。鹤羽见这人一惊一乍,忍无可忍地顶了顶腮,阴恻恻地威胁道:
“白锦欢,你若再这样没个正经,我就把你丢出去。”
“别啊别啊。”白锦欢脸上摆出一副狗腿子的笑,像是真怕鹤羽将自己扫地出门般,微微收敛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他难得地正襟危坐,向来软绵绵的骨头此时倒是挺立,面色带着几分郑重其事的认真。
“我得和你介绍个人。”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作祟,在鹤羽面前介绍墨璟的存在,这件事情让白锦欢有些紧张。他莫名担心鹤羽会不喜欢墨璟,因此明里暗里地给他打预防针,生怕这人一时情绪激动要掀了屋顶。
“我曾经在人间待过一段时间,与一凡人两情相悦,那人叫墨璟。可是因为人妖殊途,最后只能无奈分离。”说这段经历时,白锦欢的表情带着点无法言喻的沮丧和失落。虽然当初分别的日子已经过了许多,可回望过去,仍旧让他胆战心惊。
鹤羽认真听着,可在白锦欢刚开口时,他便意识到这狐狸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白锦欢以为他不知道,可他真真切切地见过墨璟。不仅见过,还亲眼目睹了当时白澈截杀墨璟的情景。
他以为经过这些时间的洗礼,这段腌臜记忆或许会随风淡去,却没想到流水冲刷,竟将其在心底镌刻得越来越清晰。这件事情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鹤羽无可救药地意识到,自己已然错过了补救错误的最佳时机。
见白锦欢神色郁郁,他心底一痛,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他应当怎么安慰白锦欢?你认为的好朋友见证了你的亲哥哥杀害了你两情相悦的爱人这件事,但是你的好朋友却瞒着没有告诉你。这太荒谬了,略一想想,就让鹤羽紧张得几乎要窒息。
经历妖丹被夺,身负重伤后的痛苦疗伤过程,正所谓不破不立,这一遭走过,鹤羽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较之前有了一个巨大的提升。就像现在,虽然他心里有无数种情绪跌宕起伏,可面上却表现得好像是在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般,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展露了几分应有的好奇。
“当初我在人间时,就觉得自己的妖力隐有停滞阻塞之感。可当时年少轻狂,总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儿,所以也没有太在意。”白锦欢蹙着眉,第一次反思了自己曾经的莽撞,“后来遇到黄鼠狼精袭击,妖力停滞无力自保,还是七哥护住了我和墨璟。”
鹤羽唇角勾出一抹僵硬的笑,几乎是心如死灰地听着这个故事。白锦欢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没有注意到鹤羽这奇怪的面部表情,仍旧自顾自地说着:“那时我受了伤,回来青丘找大巫医治。也就是那个时候,大巫诊断出我肚子里的生命体。”
“也就是说——”鹤羽顿了顿声,再开口时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白锦欢的肚子瞧,“你去龙宫之前找我道别,肚子里面就已经有了生命体。只不过你用衣袍遮掩,我又虚弱无力,才没有看出端倪?”
顶着鹤羽有些崩溃的神情,白锦欢疑惑地点了点头。这人怎么回事儿,明明是自己独自里有个不明来历的生命体,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他怀了似的。白锦欢被自己的联想逗笑,没忍住笑出了声,成功守护了鹤羽一个眼刀。
这都造的什么孽啊。鹤羽有些无力地松了肩膀,整个人像是从脊骨那里被人懈了力气,几乎要瘫倒在石板上。按照白锦欢的说法,他那个肚子里的生命体十有八九跟那墨璟脱不了干系,本该好好找人对峙一番,商量对策。
可只有鹤羽和白澈知道,本应该在人间安度余生的墨璟,早已经在几个月前,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妖界密林里。死在了白澈的手上,死在了鹤羽的眼皮子底下。只不过一人早有预谋,一人问心有愧,谁都没有对白锦欢说出口。
虽然这个生命体的来由问题已经铁板钉钉,可鹤羽还是有些不死心。他抱着微弱的希望,掀起眼皮看向白锦欢,语气挣扎又无力:“白锦欢,你不要告诉我,你在凡间同一个凡人断了袖,你肚子里的,也和那个凡人有关系。”
白锦欢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垂下头来,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面上浮现出羞赧的笑,让坐在他正对面的鹤羽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他听到白锦欢轻轻笑了一声,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来。
“这不是很明显吗?”
第097章 事情详情水落石出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听到白锦欢这般理直气壮的语气时,鹤羽还是没忍住破了功。他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扶额叹息,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修出来的道心,要被这该死的狐狸三言两语给乱了去。
见鹤羽面色疲惫,白锦欢以为他身子还没恢复好,同自己寒暄闲聊总要花费精力精气。他招来青玄,借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快步走到鹤羽身边,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身体情况。
可他到底不是专业医师,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到底有什么端倪,只当他是累了。白锦欢将自己同小妖奴在藏宝阁里搜刮的天材地宝尽数堆在了鹤羽身边,担忧地说道:“可是精力不济?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见白锦欢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想要离去的意思,鹤羽一把攥住了他的衣摆,手上力气大了些,倒是将白锦欢的锦衣华服攥出了几条一时半会儿消退不去的褶皱。始作俑者非但没有感到抱歉,甚至语气还带了几分严肃。
“急什么,死不了。你给我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行,还有力气同他这般呛声,看来应当没有什么大碍。白锦欢在心中腹诽,嘟囔着同鹤羽和解后,这人脾气虽然比之前油盐不进时好上许多,可还是相当恶劣,嘴上仍旧没个忌讳,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嘴边。
虽然嘴上埋怨,可白锦欢还是从善如流地按照鹤羽期望的那样,没有离开留仙洞,而是再次坐在了鹤羽对面,那个青玄给他特意安排的软垫上。他曲起膝盖,手肘撑在膝上,掌心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见白锦欢安分下来,鹤羽深吸几口气,将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掀起眼皮,抬眸望着白锦欢,正好同他那回望的视线相对。白锦欢的眼神澄澈又干净,几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同他的眼底截然相反。
鹤羽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哑,自身受重伤疗养以来,他少有应酬,除了白锦欢和他身边那个小妖奴青玄,几乎没有在旁人面前露面。可如今,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压抑的局促,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鹤羽花了一点时间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嗓音有些哑,落在白锦欢耳朵里,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白锦欢,我得坦白告诉你,我瞒了你一件事。”
听到鹤羽这样说,白锦欢几乎是诧异地挑起了眉,同时在心底思忖着鹤羽可能瞒着自己的事情。他本想顺着话题追问下去,可见好友一脸纠结痛苦,他也没了知晓的形状,只淡淡地变出一杯茶饮,朝人递了过去。
“不想说就别说,看你那脸皱的,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白锦欢插科打诨的兴致不改,若是放在以前,鹤羽就该被他几句话激得恼羞成怒,从而扑他身上打闹起来,再不济也是唇枪舌剑地回怼。可如今他倒像是没听见般,几乎没有什么白锦欢期待的反应,只是眉间拧得更深了。
白锦欢叹了口气,见鹤羽一时半会儿没有下文,又想起自己没有说完的话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本来以为我和墨璟从此人妖相隔再不相见,但是没想到啊,他老人家竟然是龙宫三太子,这一世不过是历的一场劫。”
“我——啊?”鹤羽刚下定决心准备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对白锦欢和盘托出,可他刚开了个话头,就不可避免地被白锦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剩下的话自然而然地被他咽了下去,只峰回路转地留了个高亢的惊呼。
听到鹤羽这一声惊呼,白锦欢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他一拍大腿,神色激动起来,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说道:“你也觉得很惊讶对吧!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几个月不见后就成了龙宫里尊贵的三太子!”
“你都不知道。”说到自己和鹤羽重逢再见的地方,白锦欢眉飞色舞,整张脸上满是灵动,就连眼眸都亮了起来,“当时我在龙宫参加宴席,因为太无聊了就偷溜了出来,跑到了龙宫后花园,在那里见到了墨璟。”
鹤羽半点也不想听白锦欢和墨璟之间久别重逢的爱情故事,可见人正说在兴头上,他也不好贸然打断,平白无故下了他的兴致。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却见白锦欢的话题越说越偏,隐隐约约有向少儿不宜方向滑去的趋势。
在话题滑入危险地带的前一刻,鹤羽终于忍无可忍地做出手势,打断了白锦欢滔滔不绝的话。盯着那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他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来,学着方才白锦欢对他做的那样,也变出了一杯茶水,朝人递了过去。
“说了这么久,也渴了吧。”明明说出来的是关怀的话,可是语气阴恻恻的,让人不由得怀疑是否在里面下了毒,“我对你和那个龙宫三太子之间的断袖经历不感兴趣。我只在意一件事,既然你见到了墨璟,那白澈是否也同他会了面。”
白锦欢有些不解,从前鹤羽总不喜欢白澈,私底下没少同他抱怨白澈的为人处世,没想到今个儿却破天荒地关心了起来。虽然他不懂得其中缘由,可是秉着有话直说的传统美德,他点了点头,当做对鹤羽的回答。
鹤羽倒吸一口凉气,再度扶额苦笑,一时竟不知道心底翻涌的情绪,到底是幸灾乐祸多些还是惆怅茫然多些。他的心情像是打翻了的五色盘,被人为地搅弄成了一滩不知名液体,正晃晃悠悠地在心底流淌。
“他们没打起来?”
鹤羽知道白澈性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人面上戴惯了假笑的面具,看着虽然假,可礼仪举止倒是挑不出错来。若是和他结了仇,以白澈的性格,他不会明面上给你难堪,却会在私底下好好清算,千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同为妖族中人,他当然也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龙神渊龙宫里那群龙族的性子。妖族向来信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饶是依靠先祖之光得了龙神之名的龙族人也不例外。虽然有白锦欢从中调和,可杀身之仇,也算不共戴天。
鹤羽可不觉得墨璟会是那种打断牙齿往里咽的人。
他只不过试探性一问,倒是把白锦欢给问兴奋了。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盯着鹤羽,语气欢呼雀跃,仿佛他说中了一件天大的事:“奇也怪也,你在青丘疗伤,怎么连龙宫里发生的事情都猜得到?你怎么知道七哥和墨璟当真是打起来了。”
“瞎猜罢了。”鹤羽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惊讶,倒像是真的误打误撞猜对了事实,“谁赢了?”
提到这场对决的胜负,白锦欢顿时有些颓丧。虽然自己已经说服了七哥和墨璟和解,可七哥伤得那般重,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彻底痊愈回家。他语气恹恹的,就连头上原本翘起来的发丝都沮丧地垂了下来:“墨璟赢了。七哥受了伤,留在龙宫休养,不能同我一道回来。”
听到这个满意的结果,鹤羽几乎要压不住自己唇角的笑。他尝试抑制住面上泛起的笑容,可这好消息属实正中他的下怀,让他想不高兴都难。
可白锦欢看起来有些不开心。鹤羽转念一想,也是,白锦欢不知道墨璟和白澈之间的你死我活,自然也不懂得他们之间必有一战的恩怨。自己的爱人伤了自己的亲哥哥,他夹在二者中间,怕是左右为难。
不好在白锦欢这个无知无觉的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幸灾乐祸,鹤羽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堪堪压住自己忍不住笑出声的笑意,假模假样地对人送去了几句不值钱的安慰:“没事,你七哥祸害遗千年,总能安然无事的。”
这话说得不好听,可白锦欢知道鹤羽这人说话的德行,也没有多和他计较。他幽幽叹了口气,当做是对鹤羽此话的认同,只不过眉眼之间化不开的郁色浓重,整个人身上的气质由方才的兴奋开朗,转变成了哀伤忧愁。
鹤羽皱了皱眉,他实在见不得白锦欢这副颓丧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就算是被他三番四次冷言相对,白锦欢仍旧是那个有着无限生命力的小太阳,总能恰到好处地照顾到他身边每个人的情绪,给予适当宽慰。
这样哀伤的心情不该出现在白锦欢身上。
见白锦欢沮丧,鹤羽赌气般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白锦欢会对白澈这个面热心冷的黑心狐狸有如此多的眷恋情感。云上鹤族情感淡泊,就算是一家人,彼此之间也不见得有多么热络的亲情联系。
虽然他知道青丘狐族向来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是见白锦欢对白澈的兄弟之情,他还是本能地感到不爽。鹤羽不耐烦地用舌尖顶了顶腮,一双秀气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有意想打破僵局。
为了将白锦欢从消极情绪中救出来,鹤羽也不介意要去听他和墨璟之间的断袖故事了。他扬起一抹假意的笑,装作非常感兴趣般,分外做作地惊呼一声,好奇道:“那你和墨璟呢?在龙宫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
白锦欢仰起头,撅了撅嘴巴。鹤羽方才还说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现在又上赶着想要听故事。事出反常必有妖,白锦欢才不上这个当。他双手环抱胸前,挑起的眉毛让他那俊秀的面相带了几分凌厉,气质骤然变化。
重新回到了鹤羽熟悉的那个白锦欢基调,那些让鹤羽有些诟病的毛病也卷土重来。白锦欢微抬下巴,那副骄矜计较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让鹤羽看得有些牙痒痒:“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的故事呢?”
白锦欢话语一转,听起来倒是千娇百媚,却让鹤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鹤羽想,这人绝对是故意的。他在白锦欢眼底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没有被他藏好的狡黠。下一秒,他便被这丧良心的狐狸架在了火上烤。
“鹤羽,你方才跟我说,你瞒了我一件事。”白锦欢眨了眨眼,像是对鹤羽隐瞒的这件事分外感兴趣。怕鹤羽逃避他的目光,白锦欢还顺手将自己的坐垫往鹤羽的方向挪进了几步。他和青玄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鹤羽面前,不让他临阵脱逃。
“是什么事儿?”
真是作孽。
鹤羽原本都做好了要将一切事实和盘托出的准备,他甚至都预料到了白锦欢可能有的反应,预料到了这对兄弟或许会有的决裂,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走到了这个他不知道的结局。天晓得那个叫墨璟的凡人竟然还能顺理成章地活一道,老天当真造化弄人。
既然墨璟人死了又活了,白澈杀了人又被人重伤,这一来一去也可以算是扯平。鹤羽舔着自己的后槽牙,暗地里下了决心。墨璟既没死,他又何必将前尘往事说予白锦欢听,平白无故增添他一份烦恼。
可是望着白锦欢那满含期待和疑惑的目光,鹤羽又感到一阵头疼。自己一时嘴快将事情抖落了个开头,现下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近来他一门心思扑在养伤和调理经脉上,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何曾瞒过白锦欢什么。
他知道白锦欢是个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性子,若是自己选择避而不答,这人定会吵吵嚷嚷地缠着自己要说法,到时候必定烦不胜烦。鹤羽的目光下移,从白锦欢脸上移到了他的肚子上,幽幽叹了口气。
对他的身体也不好。
鹤羽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白锦欢的事儿,记忆回溯到曾经他们的少年时光,他灵光一闪,记起了一件小事。可细细想完全过程,鹤羽有些尴尬,面色红了几分,像是有些对不起白锦欢般,移开了目光。
白锦欢:?
鹤羽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没敢同白锦欢直视,眼神四下乱瞟,就是不敢看他:“当时妖族子弟一起求学,我和你被逼无奈去藏经阁里抄写经书。你不见了的那份誊抄,是我藏起来的。”
白锦欢:???!!!
没想到你小子浓眉大眼地居然还干这种事!
鹤羽话音刚落,白锦欢几乎是同时拍桌而起。他被鹤羽气了个够呛,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脑袋里一片黏糊,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你你你!我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最后无奈重抄了一遍!”
这事儿确实是他不对,鹤羽理亏,只得将白锦欢的埋怨全盘接收。当初的少年虽然心思澄澈,可总有几分不该有的心思没走在正道上,做出了让好友恼怒的错事。当时尚且不觉得自己有错,可长大后的鹤羽回想起从前,只觉得荒唐。
他没有底气,只得悻悻地赔着笑,同时用灵力变出一把扇子,给白锦欢扇着风,手动替他去火气。鹤羽面上难得露出一副狗腿子的神色来,看得白锦欢半点都不适应:“别生气别生气,是我的错,所以我说这是我瞒着你的事。”
“还有旁的没?”经此一役,鹤羽在白锦欢心中的信任值大打折扣。他斜睨着上赶着献殷勤的人,打算再晾他一会儿,没好气地说道:“我现在怀疑当初妖族世家子弟求学时发生在我身上的倒霉事,十有八九就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