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秦首辅是捡漏的,那他们这些追随秦首辅的人算什么?
家中长辈的态度很容易影响家中儿女的想法,何子言最开始不就看他格外不顺眼吗?
江从鱼没觉得自己被针对了。若是人人都没自己的想法,待在国子监里读书有什么乐趣可言?
只要不耍什么阴招,江从鱼觉得大伙偶尔较较劲还是挺有意思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谁又真心实意服气谁?
何况人家只是不爱带他玩,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袁骞见江从鱼心里已经有数,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出枫树林,却见何子言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茶寮边上。
何子言看到江从鱼两人,心里又闷闷的。他问道:“你们去哪了?”
江从鱼道:“去尿了个尿,你也想去吗?下次我喊上你。”
何子言气道:“谁要你喊?”
江从鱼也不恼,从褡裢里掏出剩下的薄荷饼邀何子言和袁骞一人一块给分了,省得放久了变味。他夸道:“我以前没吃过薄荷做的糖饼,没想到还挺好吃的,感觉清爽又提神。”
何子言觉得他没见识,哼道:“宫里就有这种吃法。”
江从鱼回忆了一下,笑眯眯地道:“林伯好像是说过,咱们家里的厨子就是御膳房派来的,陛下对我真好。”
何子言顿觉手里的饼没了滋味。
江从鱼真讨人厌!
第23章
江从鱼没与旁人提起过秦溯可能受过伤,秦溯自己也没与旁人说,每日没事人似的去上课。
国子监内一派风平浪静。
只不过江从鱼才刚跟人说没人针对自己没几天,事情就找上门了。
临近休沐日,江从鱼无心读书,心心念念想着回家后能不能见着自家师兄。
一时觉得无论柳师兄和楼师兄哪个来他家玩耍都行,一时又感觉自己愧对柳师兄,因为他还是更想见到楼师兄,因为柳师兄总是一本正经,他都不敢太逾越。
江从鱼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小九跑过来给他通风报信:“不好了,小鱼哥,有江家的人在外头找你,正跪着哭呢!”
这话听得江从鱼有些迷茫,江家哪来的人。他听说当初他爹被株九族,纵使那几年士林物议纷纷,鲁国舅当权时也不给翻案,还是新皇亲政后才亲自替他爹平的反。
转念一想,诛九族很多时候指的不是全杀光,可操作性还是挺强的,有时时离得远没来及杀,有时只是“株连”而非杀尽满门,其中有些老的小的是能够活下来的,大多都会被流放千里或者被发卖为奴。
江家有人还活着也不稀奇。
但柳栖桐给江从鱼提起过,江家人对他爹并不好,还害死了他祖母。
他爹后来对凑上来蹭好处的江家人看似予舍予求,实际上是抱着到时候应死尽死的想法去满足他们的贪欲,而非真的和家中冰释前嫌。
他老师杨连山同样是这么个说法,讲这些人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江从鱼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不叫他背负太多才这么说的,反正他是听劝得很,根本不去探听当年那谁都理不清楚的乱局。
一来他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二来那残暴无道的祸首又已经死了好几年,再追究这些前尘往事也没什么用处了。
没想到江家不仅还有人,且还跑到国子监门口跪着哭。
江从鱼对一脸焦急的小九宽慰道:“没事,我出去看看。”
他倒要看看那些人到底在哭什么。
江从鱼大咧咧地往国子监门口而去,到了那儿只见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近来都是大晴天,雨下得少,明晃晃的日头照下来还真有点入夏的感觉了。
门房见江从鱼出来,无奈地说明情况:“太多人围着了,赶不走,你去看看吧。”
江从鱼很有礼貌地谢道:“辛苦您了。”他从国子监朱红的大门里走了出去,看清了跪在阶下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当初受到牵连时应该还不满十岁。江从鱼走过去蹲到对方面前问:“你们这是做啥?”
少年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巴掌大的脸看起来怪可怜的,引得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怜悯来。
只是江从鱼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还一脸天真不知事的表情,众人想指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下嘴。
旁边有个黑瘦黑瘦的男孩子替少年说起话来:“你就是他堂哥吗?你们祖母生了重病,想来求你给个落脚处,好叫他祖母能安心找大夫瞧病。”
江从鱼一脸疑惑:“我祖母早就死了。”
黑瘦男孩道:“你祖父早就续娶了啊!续娶的也算你的正经祖母,你总得奉养她终老才是。”
江从鱼道:“可是我听说我祖母是被他们夫妻俩害死的,我要是奉养了她,岂不是对不起生我爹养我爹的亲祖母?这可使不得,以后谁想享受荣华富贵就去把对方害死,再嫁进去拿个孝字来压着对方的儿孙去孝敬她,天下可就乱套了。”
少年泣道:“你不愿奉养祖母就算了,怎么还空口白牙污蔑她老人家?”
江从鱼笑了,笑得坦荡又疏朗:“我爹那么有名,谁不知道他高中状元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我问你,你要求个落脚处,为啥不去家里找林伯,而是跑来这里跪着?”
少年道:“你不在家,他一个下人如何能做主……”
江从鱼道:“那你来国子监找我,难道非得哭得让满大街的人都来看吗?你好言好语与门房说一声,我不就出来见你了?我与刘叔熟悉得很,他不是那种会为难人的恶门房,你说明因由他自然会让人去唤我出来。”
围观群众也不都是傻子,听江从鱼这么一说便都反应过来了。
对啊,要是无冤无仇的,这少年又是哭又是跪做什么?
难道不知道读书人最要紧的就是名声吗?他这么一闹,满京师都会传得沸沸扬扬。
可见这少年就是想裹挟着众人替他出头,倒逼江从鱼养着他们一家子。
幸好江从鱼是个伶俐的,一开口就点出了对方的险恶用心,不然大伙都得被带偏了。
不少人看向那少年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了。
毕竟大家都是急公好义(顺便满足一下八卦之心)才被吸引过来的,现在发现自己差点被人利用了,他们怎么能不生气?!
这时林伯也闻讯赶了过来,见到江从鱼被人围在中间简直又气又急。
他们根本不想搭理这些江家人,没想到有人偷偷把这些家伙从流放地给捎到京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一想到江从鱼可能受委屈,林伯就心急如焚地让众人让一让,自己是江府管事。
众人一听又来了个当事人,马上又支棱起来,齐刷刷给林伯让出条道,看看今天这热闹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江从鱼见了人,朗笑着喊了声“林伯”。
见江从鱼好好地站在哪儿,瞧着很有点他父亲临危不乱的从容气度,林伯眼眶不知怎地有些湿润。
即使那人没亲眼见过这个孩子的降生,这个孩子却还是依稀有那人当年的模样。
这约莫就是血脉相连吧。
有可以处理事情的人来了,江从鱼便说道:“我刚到京师第二日就进了国子监读书,不太清楚当年的事,还以为江家已经没别人了。”
“既然江家还有人在,那我预备回家乡置办些族田,拿族田每岁请几个好先生办个族学,这事儿就交给林伯你去办了。”
“倘若族中有孤老无人奉养,也可以去寻族老支取些钱粮应急,不过那些好手好脚的人可不能由族中白养活,那会把人养废了。”
那少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围观的人也连连点头赞同道:“对对,有手有脚的,难道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赚钱?若是人人都想着白拿好处哪还得了!”
现在众人看着那哭得极为可怜的少年,都觉得他们祖孙俩老的不是好东西,小的也不思进取,看别人富贵了便找上门来打秋风。
这家伙还不是单纯的打秋风,而是奔着毁人家名声来的。
其心可诛啊!
人家得了亲爹荫佑还不骄不躁,一到京师就直接进国子监念书了,多好的孩子啊!
大多数人家里都有孩子,天生就对好学生多几分偏爱,基本已经没什么人站在少年那边了。
陪着少年过来的黑瘦男孩也一脸迷茫。
他竟觉得江从鱼说的话句句都有道理。
明明不用跪的,怎么他非要这么做?倘若当年江从鱼祖母真的是他祖母害死的,他又有什么脸面来求江从鱼让他们住进江府去?
林伯见事情已了,客客气气请众人散去,自己带着那少年与黑瘦男孩走了。
江父当初在先皇震怒之下被株连九族,但老家还有不少隔房的叔伯兄弟在。只要置办族田的事情安排妥当,这些关系不算太近的族人自然会看好这些家伙。
这些家伙老的老、弱的弱,对付他们只会脏了江从鱼的手,还不如让他们安安分分在老家待着。
林伯眼底有着久违的狠厉。
若是以后这些家伙再想来祸害江从鱼,他不介意亲手来个斩草除根。
想来是他的刀太久没染过血了,才叫这些阿猫阿狗敢跳出来作妖!
江从鱼哪里知道在他面前一直慈和无比的林伯在想什么,他解决完这突发事件后回了国子监,才迈入大门就看到不少瞧热闹的同窗若无其事地转身散开。
韩恕他们也来了,他们没有装作自己没来过,而是围拢上来把江从鱼簇拥在中间宽慰他。
连最别扭的何子言都面露担忧。
江从鱼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我都不认得他们。”
别说在这之前不知道他们还有人活着,就是早早知道了他也不会去搭理。
听闻他父母幼年都受了许多磋磨,那些苦楚都是这些人所赐,他若是与这些人亲如一家的话对得起生下他的父母吗?
见大伙都在为自己忧心,江从鱼还反过来宽慰他们:“我爹的朋友多,仇人也多。我既然享受了我爹给我带来的许多好处,自然得面对这些好处可能带来的风风雨。我心里有数的,你们别担心!”
众人都听了他刚才的应对,知道换成自己兴许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可是江从鱼啊,他们瞎操心什么?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一行人又和平时那样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不远处的凉亭里立着两个人,正是国子祭酒沈鹤溪和他学生周直讲。
周直讲赞道:“这小子确实有些急智。”
就是不太看得上他们“北张”,上次是江从鱼那迫不及待越过他们的模样着实令他们心塞。
根本不给他们拒绝收人的机会!
沈鹤溪冷哼道:“不太像杨连山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