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去,错了,全都错了。
“清词,你怎么了?”裴景臣抓住苏清词的手腕,另一只手掏兜拿手机。
苏清词甩开裴景臣的手,目光揶揄的瞟了眼他的手机:“这你都信,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看到裴景臣浑身一僵,连眼底都蒙上一层冰色。
裴景臣没有停止打电话的动作:“去医院。”
苏清词心底略慌,一把抢走手机:“我好得很,去什么医院。”
“苏清词。”裴景臣嗓音压低,具有压迫性的声线,是训斥犯错误员工时才有的。
苏清词扬眉道:“这两天总去水木芳华,喝酒喝太多了,胃疼而已,大惊小怪。”
他着重说了“水木芳华”四个字,裴景臣神色果然大变,方才眼中罕见的担忧迅速冷冻,凝结成了彻骨的冰霜。
苏清词扔下一句走了,下意识拿画,又猛地顿住,最终收了手。
“不要了。”好像是在说画,又好像在说别的什么。
裴景臣下意识想追出去,手机突然响了,是特助打来的:“裴总,那群棒子出尔反尔!”
*
苏清词把手机关机,与世隔绝了七天。
喃讽 第八天,保安打进别墅的安全系统,说有个叫安娜丽丝的混血儿要见他,允不允许放行。
过了十分钟,安娜丽丝按门铃,苏清词说给她留门了,安娜丽丝便踩着高跟鞋一路“蹬蹬蹬”进来,边走边念叨:“啥时候搬家了?我打你电话关机,只能去你家找你,结果家里也没人,逼得我没办法就给裴景臣打电话,他人还在国外,电话死难接死难接的,问了他才知道你在这儿住。”
安娜丽丝把羊皮手包一扔,坐下沙发:“怎么了,吵架分居?”
苏清词:“分手了。”
“啊?”安娜丽丝眨巴眨巴眼,“哦。”
他的这位姐儿,人生阅历丰富,感情经历更是一骑绝尘,不夸张的讲,就是女版张浩南,换男人比换美甲都勤,最爱泡夜店,分分钟勾搭心仪的床伴做运动。在她看来,年轻人之间的恋爱了分手了复合了都没啥意思,不值一提。
再者,苏清词跟安娜丽丝合作多年,但苏清词善于保管个人隐私,裴景臣也不是啥逮人就说的大嘴巴,所以安娜丽丝对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知道的不多。
“有没有什么新作品?”安娜丽丝两眼放光,无比期待。
苏清词让她自己去画室看,安娜丽丝迫不及待欢欢喜喜的去了,几秒钟后,画室传出中法混血儿的高亢惊呼,一分钟后,中法混血儿手舞足蹈的出来了,激动到差点崴脚。
“你在画《薰衣》吗?太棒了太棒了!”
《薰衣》是苏清词从十四岁就开始画的,一直画到现在也没画完。
慢工出细活,安娜丽丝既着急又不急,只是经常问他还要多久,莫奈的《睡莲》画了三十年,你想挑战四十年吗?
“半年。”苏清词端着热可可说,“最多半年。”
安娜丽丝怔鄂,同样的话每次问苏清词,苏清词给的答案都是无期徒刑,这次居然变有期了,还仅仅半年,也就是六个月。
这意味着一百八十多天之后,足以震惊画坛的大作《薰衣》将问世!
安娜丽丝激动的头发丝都在颤抖,笑眯眯的说苏老师辛苦,苏大神劳逸结合千万别累着了。
苏清词看她一眼:“以后我不画别的,只画《薰衣》。”
安娜丽丝笑道:“我懂我懂,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的能力,这幅画会成为你的传世名作,名垂千古。”
苏清词也笑了一下。
这一抹轻笑刻进安娜丽丝的眼底,出其不意的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安娜丽丝莫名心慌,忍不住叫他一声。
苏清词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安娜丽丝嘴唇嗫嚅,欲言又止。怎么了?有种烟花即便耗尽生命也要怒然绽放绚烂的震撼,以及绚烂过后的悲凉。
安娜丽丝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用玩笑的语气小心试探:“好像在生命将尽前,尽全力留下点什么似的。”
苏清词心底微颤。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所以他能跟安娜丽丝合作这么多年,在艺术这方面,安娜丽丝能透过作品看懂他。
“安娜丽丝。”苏清词垂着眼睫,优雅而温柔,“这些年谢谢你,真心的。”
安娜丽丝毛骨悚然:“你你你别这样,我害怕。清词,你别因为分手了失恋了就……”
“想什么呢?来一杯吗。”苏清词笑着打断她,给她安利热可可,最近他很迷恋热巧克力。
糖分上头,心情也好了,但安娜丽丝还是觉得苏清词不对劲。
因为什么呢?哦对,因为苏老师太温柔了,温柔的都不像他了,他应该怼天怼地对空气才对呀,应该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释放他扭曲阴暗的性格才对呀!
安娜丽丝明白了,她就是一天没被苏清词怼,不习惯了。
自己果然欠怼?
安娜丽丝:“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喜欢你对我没有好脸。”
苏清词:“……”
*
安娜丽丝问他几天没出门,去晒晒太阳吧,像吸血鬼。然后递给他两张画展的门票。
苏清词本不想去,但看到画展上有某位大师的画,终究没忍住,在礼拜日去了。
去之前还去了趟医院,开了靶向药。至少在画完《薰衣》之前,他得按时吃药,积极治疗,确保能完成这幅遗作。
画展内人来人往,大师的画是好画,苏清词一饱眼福。有同好驻足在画前品评,也有外行人表示“啥玩意儿看不懂,比毕加索还毕加索”。
说这话的人听着耳熟,苏清词看一眼,妈的,还不如不看。
陈灿灿嗤之以鼻:“这是人脸吗?咋这么扭曲,哪个人长这样啊,搞不懂就这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怎么成大师的!”
“你懂什么,这画的是社会底层人士的不容易,展现了我们这类社畜的无助和痛苦,颇有毕加索的风采,真好看。”幸好他边上的朋友拯救了苏清词的乳腺——男人也是有乳腺的。
朋友抱怨道:“就不该让你陪我来看画展,鸡毛品味没有,快别说话了,丢人。”
陈灿灿冲死党翻白眼:“就不该陪你来看什么画展,从头到尾也就那幅《石桥》挺好,很真。”
朋友:“写实派能不真吗?这些画都是大师手笔,牛逼着呢,我更喜欢印象派,最喜欢苏清词的画了,那笔触,那意境,真绝绝子。”
陈灿灿听到这个名字,表情微怔,然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无意间转头,不偏不倚和三米外的苏清词本词撞个对眼儿。
“卧槽!”陈灿灿大惊失色,朋友问他咋了,他说没事。
苏清词也没声张,看完画就走了。离开美术馆时,在外面的绿化带旁看见专门等他的陈灿灿,那个朋友下落不明,应该是走了。
苏清词无视他,径直走过,陈灿灿喊道:“喂!”
苏清词:“我不叫喂。”
“……”陈灿灿冷着小脸跟上来,堵住苏清词的去路,想做出居高临下的睥睨动作来,可惜个头远远不足苏清词的身高,显得气势不足,“别再纠缠我哥,听到没有!”
裴景臣的父母离婚后,他妈妈方女士寻找第二春,很快怀了孩子,生下裴景臣同母异父的弟弟陈灿灿。
裴景臣跟方女士的关系并不好,但跟陈灿灿还不错,陈灿灿也崇拜他哥,从小到大都粘着他。
所以喽,又是苏清词当年的嫉妒对象之一。哪怕是亲弟弟,哪怕他跟裴景臣之间仅限于亲情,但该嫉妒还是嫉妒。婆婆都会嫉妒儿媳妇抢了儿子,他怨恨陈灿灿有裴景臣这个哥哥,也能理解吧!
苏清词对陈灿灿的印象只有四个字,又蠢又坏。
大概五年前吧,陈灿灿还是个初中生,为了给裴景臣出气,勾结几个小混混套苏清词麻袋。
傻弟弟大概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少爷出门在外都是有保镖的,特种兵退役那种。那些小混混被收拾的很惨,不等严刑拷打就把陈灿灿卖个精光。
苏清词当然会跟裴景臣告状了,并且绝不善罢甘休。他坏坏的故意挨了小混混一下,抬被撞的发青的膝盖给裴景臣看:“我差一点就瘫痪了,你养我后半生吗?”
既然是亲哥哥,那给亲弟弟擦屁股收拾残局没毛病吧?苏清词仗着腿伤装瘸,理直气壮地让裴景臣背来背去。然后拍照,然后发给拘留所的陈灿灿看。
呵,气死你!
陈灿灿年纪小,城府浅,现在也不过是个高中生,苏清词不把小朋友放在眼里。
绕过陈灿灿走到车旁,开门上车。陈灿灿不依不饶的追上来,扒着车窗喊道:“离我哥远点!”
苏清词冷笑:“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求我?”
陈灿灿气的满脸通红,苏清词畅快了,启动车子,就见陈灿灿气急败坏的绕到副驾驶,直接开门坐了进来。
苏清词:“下去!”
陈灿灿:“你这个变态神经病,强迫我哥逼迫我哥,让我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不如死,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苏清词浑身一颤,正欲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像刀子割喉。
水深火热,生不如死?
裴景臣这些年跟他在一起,是生不如死的吗?
苏清词把话咽了下去,目视前方的挡风玻璃:“我跟裴景臣分手了。”
陈灿灿整个傻住,老半天才确信自己没幻听,难以置信道,“你这种人会放手吗?”
苏清词不耐烦的说:“爱信不信,滚出去!”
陈灿灿恼羞成怒:“谁乐意坐你的车,我哥又不是……”
后腰硌得慌,陈灿灿回手一摸,一袋子药。
不等看清就被苏清词一把抢走,再往后座一甩。
陈灿灿有点懵:“你生病了?”
苏清词面无表情说:“你不是天天诅咒我遭报应不得好死吗,如你所愿,特发性肺动脉高压。”
陈灿灿惊呆,一时反应不过来。心说真的假的啊,心说我确实恨你,但也只是偶尔诅咒,没有天天。
苏清词身体清瘦,紧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毕露,更显惊心动魄,而他面容苍白,神色虚弱,微微颤抖的浓密眼睫衬得他整个人憔悴不堪,看着确实像生病了。
陈灿灿还想问,苏清词已经喝道:“滚。”
“凶什么凶嘛!”陈灿灿开门下车,走远之后忍不住回头,苏清词坐在车里,单手捂着口鼻咳嗽,因太过剧烈,震的单薄的肩膀都在颤抖。
陈灿灿看得出神,忽然一辆大货车行驶过来,红灯停下,阻碍了视线。等亮起绿灯,大货车开走,苏清词已经不见了。
陈灿灿心里七上八下的,掏出手机,鬼使神差的拨通电话:“哥。是我啦,没什么事儿,嗯,那点作业早写完了!有件事儿……哥,你知道苏清词生病了吗?”
第26章
肯尼迪国际机场,裴景臣在贵宾厅候机,接到陈灿灿电话时,简单问他近况,不外乎是学业那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