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臣看到护士弯着腰扎针,针头刺破苏清词的皮肤,针管很快涌入回血,殷红的鲜血,RH阴性血AB型血。
裴景臣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血管,这是一种非常稀有的血型,真正的熊猫血。小时候不懂那些,也曾因为自己血型特殊觉得好牛逼好独特,就像小说男主角似的有种光环。父亲宠他惯他,说咱儿子就是天选之子,超级英雄,母亲听了直摇头,说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哪天需要血了怎么办?
记得当时父亲还说母亲乌鸦嘴,咱儿子平平安安的才不需要用血。没想到上高二那年,晚上跟吴虑几个兄弟打篮球,完事去小卖部买冰棍的时候,惨遭酒驾司机飙车飞来横祸,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十几米远。
神奇的是,他落地时还有意识,听见路人的尖叫声,还有远处吴虑吓到瘫痪的嚎啕大哭。
他想说别哭,别害怕。这话当然不是对吴虑说的,而是想对越过吴虑朝自己跑来的苏清词说。
苏清词跪在他身边,他努力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发现苏清词没有哭,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目光凖利,冷静的可怕。
他用手机叫救护车,然后对着肇事车辆拍照,然后一声接一声的喊自己名字。
他喊:“景臣你别睡着了,你看着我。”
他喊:“裴景臣,我不许你死,你给我撑住了听见没有!”
他喊:“你说过有你在我不用害怕,你说过你不会走会一直陪着我,你不许骗我……”
裴景臣懵了,他什么时候说过的?怎么他自己不知道?
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裴景臣还有意识,虽然看不清苏清词的样子了,但他还是想说让你别跟来,你又不会打篮球,只能在场下拄着腮帮子观赛多无聊。现在好了,不仅无聊,还要吓坏了。
之后裴景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已经转危为安,身边守着胡子拉碴的裴海洋,和几年见不到一面的母亲方琼,以及哭哭啼啼抹鼻涕的陈灿灿。
裴海洋跟他说这次太悬了,他肝破裂失血过多,因为血型特殊医院血库储备不足,裴海洋急的给医生跪下磕头,医生也没办法。方琼打遍电话求这个求那个,但她的人脉也无能为力,裴海洋都绝望了,万没想到苏清词撸起胳膊对医生说:“我是RH阴性血AB型血,能抽多少抽多少,抽不了也要抽!救他!”
裴海洋握着裴景臣的手,说:“儿子,这次多亏了小词,足足750cc的血,抽完了他就晕倒了,就这样还念叨着再抽点,救景臣。”
裴海洋感慨道:“在这世上除了父母,谁能做到豁出命去救你?儿子,最大的恩莫过于救命恩,别怪这话俗,但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八个字,真的不过。咱的命是小词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以后每多说一句话,多吃一口饭,都是赚到的。”
裴景臣明白这个道理。他很感激苏清词的所作所为,也为苏清词的外柔内刚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后来,苏清词经常到他学校找他,他们见面相处的频率远远超过以前。苏清词对他的反应也逐渐变得不同寻常,比如若有若无的触碰,分别时会留恋的抱住他,在他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公园里的滑梯上,地上放着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
苏清词问他什么味道,他说经常看大人喝,也就那么回事,没有汽水好喝。
苏清词出神的喃喃说:“我还有多久成年啊。”
裴景臣笑他这还用问?两年呗!苏清词说两年也太久了,然后抢走他手里的啤酒,在他的惊呼声中一口气灌完剩下半瓶。
裴景臣说你未成年不许饮酒,苏清词笑他装什么老头子,就喝了怎么地!
滴酒不沾的小屁孩喝的太猛,很快就半醉不醉,稚嫩的面颊上泛起红润的微醺,苏清词深深盯着他看,也不说话,只是看。
虽然裴景臣不是gay,但他知道苏清词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苏清词几次欲语还休的难言之隐。
“裴景臣,你车祸那次……我真的好害怕,被我爸打的时候我都没害怕过。知道吗,当我听见你转危为安,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他说完就脑袋一沉,醉趴下了。
那个决心是啥,不知道,裴景臣也没再问。不过后来裴景臣知道了,苏清词大概是想说,我就下定决心一辈子抓着你不放,谁也甭想从我身边抢走你。
再后来,苏清词的感情越来越炽烈,从之前的按行自抑逐渐失控。
偶尔在得不到感情回应时,苏清词会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不能怪苏清词挟恩图报,因为他确实欠苏清词一条命。就像裴海洋说的,他以喃讽后每多说一句话,多吃一口饭,都是苏清词舍命从阎王爷那里抢来的。
终于到苏清词十八岁生日当天,苏清词没邀请任何人,就他们两个过,地点不在酒店不在饭庄不在家里,而是在他们上次去过的小公园滑梯上。苏清词买了一箱啤酒,一份披萨,裴景臣亲手做了生日蛋糕,苏清词感动的不行,夸蛋糕真好看。
裴景臣在心里说缠着裴海洋学了快一个月,幸亏没翻车,然后从身后递出第二件礼物,是一把薰衣草。自从苏清词十四岁生日裴景臣福灵心至送他一束薰衣草,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但你有薰衣草的气质,跟薰衣草很配。
他记得苏清词一愣过后,眼睛都亮了,说我最喜欢薰衣草了,你以后都送我薰衣草好吗?
苏清词双手捧着花,对生日蛋糕许愿,吹蜡烛。
裴景臣问他许的什么愿,苏清词神秘兮兮的说保密,说出来就不灵了。裴景臣在心里好笑,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能有什么求的,苏清词要钱有钱要才华有才华,唯一缺的就是女朋……
裴景臣喉咙莫名干涩。苏清词亲自切蛋糕,把果酱最多的一块给他。
他们吃蛋糕,吃披萨,喝啤酒,苏清词一口气灌了两瓶,边喝边得意的挑衅他,说你还管我不?
裴景臣笑道:“永远管得了你。”
苏清词说:“那你管我一辈子好不好?”
裴景臣愣了下,苏清词若有若无的笑了笑,又打开一瓶啤酒喝,说自己终于满十八岁,成年了。
裴景臣有种预感,心里七上八下。他的预感没有错,在他举杯正式祝苏清词生日快乐的时候,苏清词跟他表白了。
苏清词面颊通红,眸中染着微醺:“景臣,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若说表白可能不够确切?因为苏清词的眼神虽刻骨铭心,但说话断断续续,是醉鬼独有的节奏感。而且那个所谓喜欢,再不经过后续补充的话,也包含了很多其他意思。裴景臣很谨慎,不想因为自己的主观臆断而造成误会,他开口追问,苏清词痴痴地笑:“就是喜欢啊。”
裴景臣:“喜欢也分好多种的。”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呀,我对你的喜欢就是……”
“我懂,吴虑也说过喜欢我,我给他送我爸店里卖不完的蛋糕面包时,他就黏黏糊糊说小臣我爱死你了。”裴景臣端起地上的蛋糕,“生日快乐。”
他看见苏清词眼中绽放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那一刹那,裴景臣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隐晦的拒绝了苏清词。这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点说就是模棱两可的逃避。
裴景臣不是gay,也从未想过交男朋友。方女士思想保守,在他妈严格的教育下,同性恋一词虽不反感,但也与他无关。简而言之就是,尊重、祝福、但是我不搞基。
裴景臣一夜没睡,第二天中午,苏清词来电话了。裴景臣看着来电显示焦虑的不行,心虚、愧疚、害怕、反感?他也不知道,说不清楚。接听之后,苏清词只字不提昨晚表白的事,笑呵呵跟他闲话家常,仿佛昨晚真的是他喝多了说的醉话,酒醒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景臣知道该郑重其事的说清楚,在感情这种事上不应该含糊其辞,喜欢就答应,不喜欢就明确拒绝。从上初中开始他就隔三差五的收到女生情书,每次他都原封不动的原物奉还,简单直白清清楚楚的拒绝对方。
他明明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却在苏清词身上优柔寡断。
这层要暧昧不暧昧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在他二十一岁生日当晚,在水木芳华,他掐着苏清词的腰疯狂了一整夜。
当苏清词力竭躺在他臂弯里时,他看着这个外表柔软内心癫狂的少年,陷入了自己也说不清的挣扎。
恨吗?被人算计下药什么的,当然恨!
裴景臣回想跟苏清词的曾经,扪心自问,最开始对苏清词的感情仅仅是因为可怜,明明出身富裕吃穿不愁,却有那样的爸妈,当然可怜。可怜过后是同情,然后是不由自主的关注,接着就这么顺理成章的相处下来了。
苏清词依赖他,他也愿意被依赖,甚至对“能成为少年的依靠”产生满足感。后来少年对“哥哥”的依赖变了味道,他不知所措,因为惶恐和迷茫而选择了逃避。
这一刻,苏清词逼他做出选择。
他能怎么选择?苏清词是救命恩人,本就无以为报,现在却酒后乱性让恩人失了身。
裴景臣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苏清词面目全非,记忆中那个单纯、内向、孤独、惹人心碎的小少年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后来又猛然意识到是他打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苏清词,被小绵羊的外表所骗,忘了他曾经是如何设计那三个高年级学生的小野狼!他韬光养晦,伺机而动,蛰伏了整整一年,终于在今晚一击必胜!
这才是真正的苏清词,偏执、孤僻、傲慢、极端、以及隐隐的疯狂。
他们在一起了,形同陌路的恋爱,同床异梦的同居。
或许安娜丽丝骂的对,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既然不想给他爱,又何必一次又一次给他温暖?让他生情?
他因为同情苏清词怜悯苏清词,所以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如果他懂得分寸,不弄那么暧昧,不让苏清词误会,这些事是否就不会发生?
在苏清词给薇薇安画肖像画的那晚,裴景臣去他小区门外找他,那次分开之后,裴景臣就填了失眠的毛病,就算睡着了也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时而梦到十八岁的苏清词跟他表白,时而梦到十九岁的苏清词给他下药,时而梦到二十岁的苏清词对着他笑,问他:“臣臣,如果当时跟你在一起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会怎么样?”
裴景臣无数次惊醒,无数次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泼脸。
他因为迷茫而逃避,不肯承认,顺其自然,用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消极心态由着事情发展。但是,你敢说现在的情形不是你希望的吗?你敢说你全是被迫的,身不由己的吗?
你究竟是被药物刺激而意乱情迷,还是借着药物成全自己难以启齿的内心?!
第32章
一个月后,苏清词可以出院了。
吴虑提着两个大果篮来时,苏清词说他再晚来一会儿,自己都出院了。
吴虑十分委屈且无辜的表示,都怪你们这高档医院太大了,他明明来过两次,却还是迷路。
苏清词十分不隐晦的说吴虑是个路痴,吴虑也十分坦然的接受这个称号。
趁着没出院,吴虑把果篮里最新鲜最大个的芒果削皮,先让苏清词吃点解解渴:“我问过小臣了,你啥都不过敏,这些全能吃。”
听到裴景臣的名字,苏清词手顿了顿。吴虑以为他伤口疼,抢过水果叉就要喂他:“来张嘴,啊——”
苏清词:“……”
吴虑喂完苏清词,自己也叉一块吃,心说不愧是他家镇店之宝:“你是下午出院吗?小臣来接你?”
苏清词略微诧异:“他还没跟你说?”
吴虑:“说什么?”
苏清词:“我们分手了。”
“咳咳!”吴虑措手不及,当场被一大块芒果肉噎住,涨红着脸捶足顿胸。苏清词吓了一跳,正想帮他按床头呼叫铃,吴虑愣是自己倒腾过气来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真的假的?什么时候?为啥分手啊?是你提的还是小臣说的?”
苏清词:“真的,去年年底,感情不和,我。”
“……”吴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哼哧半天,硬憋出一句,“苏苏,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苏清词靠上枕头,“还有,别叫我苏苏。”
“哦!苏苏,再吃点芒果,这个倍儿甜,多吃甜的心情会好。”吴虑一副幼师哄小朋友的模样,“来张嘴,啊——”
苏清词没张嘴,说:“你比起替他高兴,好像更担心喃讽我?”
吴虑奇怪道:“我为啥要替小臣高兴?”
苏清词:“你不是他朋友吗?”
吴虑:“我也是你的朋友呀!”
苏清词:“……”
风马牛不相及,脑回路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炫完了芒果,吴虑又要去洗桃子,苏清词没忍住叫住他:“你这人一直这么单纯吗?就因为我帮你出头,为你保住半个月工资,顺便送你一件对我来说不值一提的衣裳,你就真心实意的对我?”
吴虑夸张的瞪大眼睛:“这还不够吗!那可是尊严+个人名誉+三千五百块钱+两万三千八啊!”
苏清词:“……”
吴虑也不洗水果了,问苏清词有啥东西要收拾的,他十分乐意做苦力。苏清词看他阳光灿烂的模样,心说这孩子实在太天然呆了——虽然吴虑比他大一岁。
苏清词曾直白的说我嫉妒过你,吴虑惊愕的眨眨眼,问为什么?你嫉妒我什么呢?明明没你有钱,没你长得好看,没你才华横溢,处处都不如你呀!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苏清词被噎的无话可说,只剩下无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