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词顿了顿,诧异的看向他。
裴景臣迎上苏清词的目光,又轻飘飘的挪走,温柔体贴的说:“这次编好点。”
一瞬间,苏清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扶住方向盘的双手再难以为继,整个人趴了上去,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有什么堵在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他屁股下的坐垫是法国名牌,很软。确实软,软到他快要陷进去,根本挣扎不起来。
五个字,比他听到医生确诊时还要万箭穿心。
可是也不能怪裴景臣残忍,他之所以恶语伤人,实在是苏清词前科累累。
苏清词用尽手段也只得到裴景臣的人,得不到他的心。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苏清词没少动脑筋——比如装病。
今天说头晕,明天说胃痛。狼来了太多次,所以狼真的来了,无人再可怜他。
自作孽不可活。
苏清词感到呼吸困难,透不过气。其实想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很简单,只要把后座上两大袋子药甩裴景臣脸上就行了。
可苏清词突然不想自证清白了。
裴景臣眼底的不屑让他心如刀绞,唇边的轻描淡写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惜抛弃自尊,伏低做小,宁愿拿绝症来卖惨,也想得到裴景臣的片刻温暖。
可会不会事与愿违,裴景臣非但不会因为他时日无多、施舍给他怜悯的爱,反而会因为他遭报应了而幸灾乐祸,感到大快人心?
苏清词并不认为自己内心足够强大,若是后者,他承受不起。
裴景臣裤兜传来震动,拿出里面的手机,是助理发来的文件,要他紧急审阅。
他快速浏览,一目十行,余光落到苏清词身上,只见容颜昳丽的俊美青年直起腰身,散漫的耸耸肩,耷拉着眼皮道:“呵,被你看穿了。”
裴景臣嘴唇微张,想说什么,苏清词皱起眉头,语气中满是不顺心的烦躁:“下去吧,我要回家了。”
苏清词透过后视镜,目送着裴景臣走远,敛起用以挽尊的所有情绪,眼底只剩下空洞的落寞。
他不生气,也没资格埋怨。此时此刻,只有庆幸二字,幸好及时收手,为自己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
到家后,苏清词一头扎进枕头里,只想睡死过去。
被手机来电吵醒时天刚刚擦黑,苏清词翻了个身,把见钱眼开的安娜丽丝晾在一边,直到来电打进来第八次,他才懒洋洋的接听:“三分钟。”
这世上只有裴景臣能得到苏清词温言软语的对待,其他人只有高贵、冷艳、莫挨老子。
作为跟苏少爷合作快十年的书画经纪人,安娜丽丝早就见怪不怪,若有朝一日苏清词客气起来了,她反倒要惊悚的狂拨110。
“声音这么黏糊,睡觉呢?”
苏清词:“两分五十四秒。”
“喂,不带这样的!”
“两分半。”
“好好好,我就是提醒你一声,下个月的画展别忘了到场。还有,约瑟夫想再问你买画,求一副田野风光的画,他从去年就开始预约了。”
苏清词眼皮都不掀:“你知道我的规矩。”
安娜丽丝又是肉痛又是头疼,搞艺术的性格都古怪,少年天才尤其乖张任性,比方说苏清词这种。
规矩很简单,不接定制,画啥卖啥,卖啥买啥。
仗着惹人嫉妒的天赋和难以效仿的超绝意境,每幅作品一经问世就被抢售一空,供不应求。
市场叫卖,更有“高品位”的各界巨佬捧着,年少成名的苏老师愈发无法无天。安娜丽丝既佩服他有骄傲轻狂的资本,又在心里望着唾手可得的欧元抓狂:“你知道他开出哪个数吗?”
苏清词冷笑:“我缺钱吗?”
安娜丽丝:“……”
中法混血美人心说我缺啊,你知不知道这一单要是成了,老娘能提几位数?老娘连房子买在哪儿都想好了!
苏清词挂断电话。
被夕阳笼罩的城市,流光烁金,散发出一种孤寂凄凉之感。
苏清词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看了许久,他曾将这一幕绘于纸上。夕阳下的都市,被瑰丽的金光照耀,透着温暖而静谧的美;夜幕中的行人若隐若现,独自踏上未知的路,萧瑟而空寂。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苏清词才恍然自己足足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裴景臣要十点左右才回来,晚饭不用准备了,苏清词也不饿,懒得吃。
六点过五分,裴景臣下班了吗?和朋友聚在一起了吗?是老朋友还是新朋友?
苏清词一想这些就停不下来,头痛欲裂。
既不饿,也不困,再看眼时钟,苏清词拿了车钥匙,披上羽绒服出门。
从市中心到市郊,开了近两个小时的车,最后拐入目的地——安康疗养院。
*
裴景臣一进包厢,就被众人起哄架秧子灌了三杯酒。
今个儿同学聚会,来的都是一个系的,众人围着大圆桌交杯换盏,女生说着悄悄话,男生互相吹牛逼。
裴景臣多年应酬练出来的好酒量,半瓶高浓度酒下肚跟白开水似的,众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又是鼓掌又是吆喝,气氛火热。
有女生红着小脸,羞羞答答的想加裴景臣的微信。
裴景臣看她一眼,绅士的把二维码拿出来。女生受宠若惊,脸色更红了。
通过认证,女生意外的在心里笑了下,冲着油画的向日葵说:“头像很好看。”
裴景臣温和的一笑:“谢谢。”
女生:“你喜欢油画?”
裴景臣抿了口苏打水:“还行。”
女生心中雀跃:“下个月在XX美术馆有个画展,我刚好有两张票,不如一起?”
不等裴景臣回答,女生激动的补充道:“是天才画家苏清词的个人画展,圈子里可火热了,一票难求,你知道这个人吗?”
邻座的卷发男生戳了女生胳膊肘一下,女生莫名其妙:“干嘛?”
远处有同学大笑道:“孤陋寡闻了不是?人家是一家的,没想到吧。”
男生打岔道:“吃菜吃菜。”
聚会进行到快十点,裴景臣起身告辞,同学酒气上头大着舌头调侃道:“老裴,就算家里那位管得严,你也不能这么惧内啊!”
众人哄堂而笑,卷发男生急道:“你喝多了吧!”
确实喝多了,那人说完就咣当一下脸着地,睡死过去。
众人尽兴而归,陆陆续续的散去,几个同学簇拥着裴景臣这个校园时代的风云人物,热诚招呼他改日再聚。
等车子离远了,卷发男生叹气道:“大好青年,被富家小少爷给毁了。”
边上人呲牙道:“有这么严重吗?”
卷发男生:“我不仅跟他一个系,还是一个寝室的,老裴这人性格好,温柔体贴还绅士,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恶语相向,后来硬是被小少爷逼得学会了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就算不是一个系的,整个清北大学也对裴景臣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他是远近闻名的学神,当年高考就是省理科状元,年年专业排名第一,一骑绝尘。
他虽没有显赫的家世,但拥有女娲毕设的相貌和颖悟绝伦的头脑,更拥有百折不挠的拼搏精神,无数次作为励志榜样登报。最可贵的是他没有恃才傲物的轻狂,平易近人,浑身散发着有容乃大的神性。
卷发男生点了支烟:“家务能手,烧菜好吃,既能顾家又会赚钱,十项全能好男人,可惜了。”
同学从马路对面跑回来,给大家分配咖啡醒酒。
包装精美的纸杯咖啡,古典优雅的气息扑面而来,LOGO是一只设计独特的玄猫。品一口,馥郁浓香,仿佛置身于凝聚千年岁月痕迹的古森林,独到的历史韵味惹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女生对着咖啡拍照,发朋友圈。
有不知情的人问:“听说苏清词家里很有钱呀?”
卷发男生哼笑,举了举咖啡:“诺,他家的。”
众人猝不及防!
雾霖咖啡,全球知名咖啡连锁店,在国内的门店已超过一万多家。总市值超八百亿美金,在福布斯榜上刷新一次又一次的记录。
拍照的女生手机差点吓掉了。
有人问:“这个小少爷很极品吗?”
卷发男生:“何止极品,占有欲强,嫉妒心重,还有控制欲。现在算好点了,之前盯裴景臣盯的死紧,不夸张的说,他就是一变态神经病。”
又有人说:“没准是遗传。”
“啥意思?”
“听说他妈就是个精神病患者,搁疗养院住着呢!”
第5章
“苏先生,又来看你妈妈呀。”护士小姐笑意温婉,一路引着苏清词进病房。
这个“又”字用的非常礼貌。其实苏清词很少来,上次过来还是去年年初,大半夜的,疗养院院长亲自打电话说的姜瑟如情况不好,要家属尽快赶来。
苏清词的“尽快”就是三天后。
护士小姐又说:“姜女士最近状态很好,让吃药也乖乖配合,天气好了还主动要求出去晒太阳。”
房门打开时,护士小姐笑意更深:“看,你妈妈自己梳的头,漂亮吧?”
疗养院不比精神病院,这里“人道”很多。没有铁栏杆,没有束缚衣,高级病房里宽敞舒适,窗明几净。
姜瑟如背对着坐在洁白的床上,苏清词能看见她梳着一头麻花辫。可能跟遗传有关,虽然人到中年,却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又黑又浓密,编辫子最好看了。
姜瑟如年轻时就喜欢麻花辫,这个造型在她身上非但不土,反而清丽脱俗,愈发的衬她气质。
“妈。”苏清词唤一声。
女人闻声回头。
她长得很漂亮,苏清词的五官多数遗传了母亲。
母亲曾是古筝演奏家,一身的艺术气息,最喜欢穿旗袍,高雅之中透着迷人的清冷。她也曾红极一时,被网友称之为“古筝界的刘亦菲”,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后来她疯了,摔碎了古筝,大把大把的吸烟,吸苏清词至今闻到都会生理性呕吐的薄荷味香烟,状若癫狂,恶语连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