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酒店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已然开始忙碌,而顶楼却格外清净,偌大的泳池里只有一个人在游泳。
泳池一角的挑高层水吧里空无一人,白昙来得较早,趴在围栏边往下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身后随之响起了方思源的声音:“帅哥好看吗?”
偷看——哦不,是欣赏,欣赏康乐部主管贺超游泳是白昙和方思源午休时间的保留项目,然而今天白昙却没那个闲情逸致,叹了口气说:“没意思。”
“怎么了?”方思源掏出一颗大白兔递给白昙,“上班第一天就蔫蔫的。”
熟悉的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白昙稍微得了些安慰。发现嗜甜如命的方思源竟然没有拿出第二颗大白兔,他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
“戒了。”方思源双手撑着围栏,悠悠看着下方泳姿矫健的贺超,“上个月补牙花了两千,你不知道这对于穷苦人民来说是多大一笔巨款。”
最早的时候,白昙和方思源都是礼宾部的,一起在前厅帮人拎行李。方思源比白昙大个几岁,以为白昙是家境贫寒、需要打工挣学费的小可怜,平时对他无比照顾,甚至把大方的客人让给他,让他多拿小费。
于是当白昙告诉方思源自己要去瑞士留学,并且学费一年就是几十万时,方思源深感背叛,大骂白昙是阶级敌人,后来还是白昙请他到酒店餐厅潇洒了一回,他才消气。
现在方思源已经升到了前厅主管,但按照他的话说,他的工资水平仍然在贫困线上挣扎。
“戒了还把大白兔带在身上。”白昙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了你?”方思源终于舍得从美色上收回视线,转了个身,后腰倚在围栏上,“前两天你不还在微信上壮志满满的吗?”
“前两天是前两天。”白昙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上崔灼。本以为崔灼马上就要辞职,不会再祸害到他,谁知晨会结束,他发现他的工作还是绕不开这位爷。
“你知道下周要来个超级vip吗?”白昙问。
“裴艾维吧。”方思源说,“经理开会说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艾维的名字时不时会出现在香港的娱乐新闻里,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他爷爷是早年去台湾的那批,妈妈是香港的初代名媛,这样的人之所以会和白昙的工作产生交集,是因为他即将来内地出任某咨询公司的CEO,并且将在万维青棠酒店的豪华套房长住。
本来这些和白昙也关系不大,因为他不属于业务部门,不用和裴艾维接触。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为秦涵一个人工作,但工作的内容需要和各部门对接,而其中就包括崔灼负责的部门。
“他公司不是要给他开欢迎晚宴吗?”白昙做着铺垫。
“是,在我们酒店。”方思源问,“然后呢?”
“崔总负责酒水的销售。”白昙说。
“所以?”方思源有些莫名其妙,“这跟崔总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辞职了。”
其他部门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晚宴的工作,就崔灼这边毫无反应,白昙都不知该怎么向秦涵汇报。他不是没给崔灼打电话,但崔灼一听他催酒水方案,扔下一句“找秦涵,别烦我”,就挂断了电话。
白昙气得想骂人:你当公司是你家吗?
后面一想崔灼可能真是这么想的,又只能自认倒霉。他只希望秦涵理解这个情况,不要觉得是他工作能力不行。
“瓦特?”方思源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随即立马掏出了手机开始打字。
白昙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前厅部的小群因方思源发的消息炸了锅:【崔总要辞职了!!!】
白昙:“……”
两人聊天的主题不是他为什么郁闷吗?果然还是八卦更吸引人。
“他辞职也碍不着你吧。”方思源重拾良心,安慰道,“市场部的工作他不做,也有其他人做,等秦总安排不就好了。”
白昙知道最终秦涵会解决这事,只是他身为秘书没派上丁点用场,总感觉自己没什么存在价值。
前厅部的小群越来越热闹,大家都在讨论崔灼为什么要辞职。白昙跟着看了一会儿,有人猜崔灼可能会调去其他城市的青棠酒店做总经理,有人猜他可能会调回总部做酒店品牌的推广,总之没一个人觉得是他自己不想干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辞职吗?”方思源问白昙道。
这个问题早会后白昙委婉地向秦涵打听过,说崔总好像要辞职,而秦涵并没怎么当回事,淡淡道:“不用管他。他在跟家里闹别扭。”
如果是陌生人的八卦,白昙也不介意告诉方思源。但崔灼是他的老熟人,尽管这人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进度,他还是很有义气地说道:“不清楚。”
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是白昙特别设置的下雨声。知道是秦涵打来的电话,他连忙接起:“秦总?”
空旷的楼层中,手机铃声格外引人注意。泳池边的贺超往上扫了一眼,又一头扎进了池水中。
午休时间提前结束,白昙来到了行政酒廊,问前台道:“那人消费多少了?”
“刚点了一支六千八的红酒,已经过万了。”前台说。
“酒先别送过去。”白昙吩咐道。
早上在崔灼房里见过的那个男人并没有离开酒店,而是蒸桑拿、做SPA、在行政酒廊用餐,产生的消费都挂在了3905账上。
行政酒廊的主管没能联系上崔灼,便把情况告诉了秦涵,而秦涵的处理方法非常简单粗暴——安排白昙过来把人赶走。一项艰巨的任务。
白昙简直头疼。为什么他上班第一天遇到的麻烦全是跟崔灼有关?
“先生,您好。”白昙来到桌边,双手放在身前,“我需要跟您确认一下,您是住在3905吗?”
“是你。”男人认出了白昙,嘴角挂着笑意,“你不是知道我住3905吗?”
“但您好像并不认识3905的住客。”
白昙在这人面前称呼崔灼为秦总,这人没有任何反应,说明他压根不认识崔灼。只需要让他提供崔灼的全名,等他说不上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离开。
——想法很简单,实施起来却充满了变数。
“怎么不认识?”男人神色自若地说,“他是我男朋友。”
白昙噎了一瞬,问:“他叫什么名字?”
“Mike.”
白昙从不知道崔灼还有英文名,他估摸着这人在瞎编,奈何没有证据戳穿。并且这人的态度摆明了不会轻易离开,因此白昙犹豫了一瞬,留下一句“用餐愉快”后,离开了行政酒廊。
来到无人的逃生通道,白昙拨通了崔灼的电话。
他已经做好准备,至少会被挂个几次,谁知电话那头很快响起了崔灼的声音:“又怎么了?”
背景音是立体环绕的枪战声,白昙猜测崔灼正在家里看电影,因为以前他也喜欢这样。
“你在家?”白昙问。
“有事就说。”
“你男朋友一直在酒店消费,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连带着背景音也跟着消失。
“我男朋友?”崔灼问。
果然是瞎编。白昙说:“就是你房间里的那个人。”
“不认识。”崔灼说,“找他收费。”
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白昙敏锐地觉察到崔灼即将挂电话,连忙叫住了他:“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崔灼没有挂电话,但也没有接话。
“你说找他收费他就会给钱吗?”白昙一股脑地把怨气发泄了出来,“你把工作当过家家我没意见,但能不能别给别人带来麻烦?我好好上个班,凭什么要给你收拾烂摊子?”
白昙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自己尽职尽责地做着工作,却有同事给他制造麻烦。虽说崔灼不是同事是上级,但鉴于两人已经很熟了,他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崔灼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你是不是留学受欺负了。”
白昙愣了愣:“什么受欺负?”
崔灼:“人变凶了。”
白昙:“……”
“给我二十分钟。”崔灼说,“我马上过来。”
答应的事,崔灼不至于做不到。实际上,他在十八分钟后就出现在了行政酒廊,并让那个男人离开了酒店。
不过做完这些后,他又要离开,白昙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一直跟着他来到了楼下的停车场。
“交方案。”白昙拦在一辆重型摩托车面前,大有“你想走就撞死我”的架势。
崔灼跨坐在摩托车上,长腿撑着车身,头盔拿起又放下:“所以你的真实目的是骗我过来交方案?”
“这怎么是骗?”白昙说,“晚宴的酒水本来就是你负责。”
崔灼的语气逐渐不耐:“你工作至于这么卖力吗?”
白昙仍执着地挡在摩托车前:“我又不是你。”
“是,你在为资本家卖命。”崔灼呼出一口气,拿白昙没辙的模样,“方案今天之内给你。”
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解决,郁闷了大半天的心情豁然开朗。白昙发现崔灼身份变了,人却没怎么变——虽然总是对他不耐烦,但其实比想象中要好说话。
“哎,对了。”职业打工人再次下线,白昙和崔灼闲聊起来,“你在和家里闹别扭吗?”
崔灼瞥了白昙一眼:“你是要嫁进我们家吗?管那么宽。”
说完,他戴上头盔,拧了一把油门,转眼间消失在了停车场出口。
好吧,白昙心想。
在如何让家里满意这件事上,他颇有心得。本想和崔灼好好聊聊,做个为他排忧解难的知心好友,但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嘴毒的人不配拥有知心好友。
第3章
秦涵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经常忙到晚上七八点。他给白昙打了声招呼,让他准点下班,但白昙觉得比老板先走不太好,于是象征性地多坐了半个小时,而就是这半个小时内,他收到了崔灼发来的邮件。
“秦总。”白昙来到办公室门边,敲了敲敞开的玻璃门,开始为下班做铺垫,“会议文档都整理好发你邮箱了,崔总那边给了晚宴的酒水方案,我看没有抄送给你,也一并转发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下班了。
铺垫了一大堆,最重要的话还没说出口,秦涵便打断了白昙:“你说崔总给了酒水方案?”
“刚给的。”白昙说,“客户那边已经确认过,没有问题。”
秦涵扫了眼电脑屏幕,上面是他刚打开的酒水资料,正准备亲自安排。他切换到邮箱界面,发现崔灼竟真发来了方案,有些意外地问白昙:“他主动给的?”
“不是。”白昙没有多想,实话实说道,“我催了好久。”
探究的目光看了过来,秦涵奇怪地问:“你催,他就给了?”
见秦涵这副态度,白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可疑。
按理来说,崔灼不会搭理任何同事,正因如此,行政酒廊的主管才联系不上他。而白昙第一天上班,又只是个秘书,怎么有能耐使唤崔灼办事?
当然,白昙非常清楚,这是因为他和崔灼早就认识——
大四毕业那阵,白昙的父母为了让他提前适应留学生活,让他一边打工,一边在外租房居住。就是那时候,他遇上了崔灼,两人一起合租了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