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不像,简直就是反常。哪怕上班时间,崔灼也经常不在办公室,怎么可能大晚上的还工作?
白昙只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崔灼决定接任总经理了,现在是在熟悉业务。这当然让白昙很高兴,但以他对崔灼的了解,这人之前表现得那么抗拒,即便真改变了想法也不会干脆承认,他便把高兴压在了心底,没有问出口。
“没工作。”崔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扶手上,问白昙道,“今天累吗?”
“不累。”白昙喜欢崔灼跟他聊毫无意义的话题,不自觉地翘起了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你呢?”
“一般。”崔灼说。
“你知道吗?本来我差点要跟我爸妈说今天加班不回家。”白昙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跨年了。”
崔灼把一条胳膊枕在脑后,懒懒地问:“这么着急献身?”
“我才没有。”白昙翻了个身,举着手机躺在床上,“我警告你,你以后不准到处勾搭了。”
“嗯。”崔灼应了一声。
“然后……”
白昙还想让崔灼不准再跟以前的人有联系,这时卧室门突然被人推开,李婉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对白昙说:“你姐明天回来,你也早点下班,我们一家人出去吃饭。”
白昙的魂差点没吓飞,拇指已经自动挂断视频,惊魂未定地说:“好。”
“你干吗呢?”李婉觉察到了白昙的异样,没什么忌讳地叮嘱道,“男孩子少打飞机,对身体不好。”
白昙瞬间面红耳赤:“你说什么呢,妈!”
等李婉关上房门,白昙给崔灼发去了消息:【我妈刚进来了,说我姐明天回来】
崔灼问:【你还有姐姐?】
【白昙:是啊,我跟我姐关系很好的】
【白昙:应该比你跟秦涵稍微好点】
对于秦涵的助攻,白昙还心存感激,觉得或许这两兄弟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差。然而他提到秦涵后,崔灼回消息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没过多久就说了句“新年快乐”,接着让他早点睡觉。
白昙还记得崔灼老是嫌他烦,也不想在恋爱中表现得太过粘人。但这会儿他毫无睡意,便难以抑制分享欲地给方思源发去了消息:【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原以为“秘密”二字足够吸引方思源,谁知方思源大半个小时后才回复:【在忙,回头聊】
不确定方思源是不是在值班,白昙也不可能自顾自地聊下去,只能不尽兴地收起手机,结束了他初次谈恋爱的first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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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各个工作群里都充斥着新年快乐的消息。白昙没参与群里激烈的抢红包活动,早上的时间都花在卫生间里,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出门上班。
给崔灼带了海鲜粥,把保鲜盒举到脸颊边拍了一张发给崔灼:【你的骑手已经开始送餐】
崔灼很快回复:【不许这么可爱】
白昙发了个兔子害羞的表情,接着系好安全带,比平时开车开得更快地来到了酒店。
这会儿崔灼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见白昙的发型明显打理过,一边喝着粥,一边问:“打扮过了?”
“我帅不帅?”白昙问,“我好好收拾一下还是挺不错的。”
“不帅。”崔灼说。
白昙不爽地“切”了一声,只听崔灼又说:“你在我眼里好看就可以了,不用给别人看。”
原来狗嘴也可以好好说话,白昙心里不由美滋滋的。
这时走廊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白昙知道是秦涵下来了。他从崔灼的办公室出来,跟秦涵打了声招呼,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而还未等秦涵走进办公室,白昙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白秘书,你让秦总来趟康乐部,有客人性骚扰贺主管,贺主管报警了。”
报警?
白昙一愣,第一反应便是他在健身房也看到过客人对贺超的举动不是很合适,但贺超从来都表现得不在意,怎么会突然报警?
香水的事重新浮现在白昙的脑海中,昨天和崔灼心意相通,他一整天都处于亢奋当中,完全没多余的心思去八卦别人的事,一时间也忘了贺超或许就是那个“神秘人”。
但直接报警也太奇怪了吧,难道不应该先通知秦涵吗?
还记得白昙被胶囊乐队的主唱骚扰,秦涵不准他报警,现在贺超招呼也不打就叫来警察,就好像故意要跟秦涵添堵似的。
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但短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白昙立马通知了秦涵,而崔灼得知情况,也跟着两人来到了顶楼的康乐部。
骚扰贺超的是一个男客人,大约四十来岁,肌肉练得很壮,但体脂也不低,非说摸贺超的胸是贺超主动让他感受下,他才动手摸的,根本就不是性骚扰,还让酒店调监控,说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贺超冷冷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就像在旁观闹剧似的,而秦涵肉眼可见地非常火大,应是对贺超引起骚动的行为相当不满。
附近的派出所民警没几分钟便到了,听说缘由后,明摆着一副不想管——或者说,男性对男性的性骚扰也没法管的态度,但按照流程,他们还是让贺超跟那男客人去了派出所做笔录。
秦涵身为酒店总经理,自然不放心地跟了过去。不过让白昙奇怪的是,崔灼竟然也跟上了,就好像要去看热闹似的,一点也不符合崔灼的性子。
无论如何,酒店顶楼的骚乱暂时平息了,总经理和副总经理都不在,日常的早会也只能取消。八卦群里刷屏刷得非常厉害,有人说贺超是不想干了,故意给酒店使绊子;有人说目睹了男客人摸贺超屁股,贺超这是忍无可忍;还有人说自己也曾被客人骚扰,报给上司只会被压下来,贺超直接报警才是对的,就该让那种人受罚,就算不能受罚,让他丢脸也是好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八卦群里的风向渐渐变成了聊自己被性骚扰的经历。白昙见秦涵和崔灼迟迟没回来,手上又没别的工作可做,干脆来到秦涵的办公室里,给他养的绿植浇起了水。
绿植摆放在办公室角落的斗柜上,柜子正好被建筑的承重柱挡住,若是进来的人没有继续往里走,便很难注意到那个斗柜。
好巧不巧,当秦涵和崔灼走进办公室时,白昙正好站在承重柱和墙面构成的夹角里放喷壶,比斗柜的位置还要隐蔽。因此崔灼完全没注意白昙还在这里,一进办公室的门便对秦涵说:“我查了监控,去你房间里的人就是贺超。”
正要出声的白昙不由一愣,崔灼还去查了监控?他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所以白昙没有猜错,那个神秘人就是贺超。
贺超是文艺范吗?比他还不沾边吧……
等等,这也不是重点,也就是说崔灼刚刚跟去派出所,是因为知道贺超跟秦涵的关系不一般,他是不是过于关心他哥的感情生活了?
无论如何,白昙不适合站在这里偷听,他正想站出来提醒两人他还在这里,只听崔灼又说:“我查了他的简历,跟你一个高中,你们是同班同学?”
听到这儿,白昙隐隐感觉崔灼的语气不太对,不像亲兄弟之间的闲聊,倒想带着杀气的质问。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昨晚崔灼大半夜还在搞电脑,是在查贺超的资料?
实在不能再偷听下去了,白昙动了动嘴唇,“我”字已经到了嘴边,然而秦涵却毫无预兆地提到了他的名字:“白昙知道你在拿他钓鱼吗?”
钓鱼?
白昙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第41章
推门进入办公室后,崔灼没再往前走。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是复杂的,从谈话地点定在哪里开始,双方就进入了博弈的过程,因此崔灼不想任由秦涵坐回熟悉的座位上,而他只能跟到办公桌前,像被上司训话一样,气势上直接就矮了一大截。
一进门就扔出王炸,果然让秦涵停下了脚步,也让两人的谈话地点定在了办公室门边,是崔灼占据主导的、随时都能摔门走人的地方。
但秦涵也没那么容易拿捏,对于崔灼的问题一概不回应,反而将了他一军:“白昙知道你在拿他钓鱼吗?”
“他乐意。”崔灼说。
其实这事很好化解,只要让秦涵以为白昙是自愿的,他就不会再拿这事做文章。事实证明这一招效果不错,没能扳回一城,秦涵面色不虞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种败走,想回到令自己舒适的、方便防守的办公桌后,然而秦涵刚没走几步,余光突然瞥见承重柱后站着的那个人,两人眼神对上,白昙的脸上是明显的无措、不解和迷茫。
真如崔灼所说是白昙自己乐意吗?秦涵突然感到怀疑。
他蓦地停下脚步,又回到了崔灼面前,把那根承重柱挡了个严严实实:“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为什么不把我跟白昙拍下来发给爸妈?”
崔灼不想聊这事,问:“你鼓励我出柜的时候就已经跟贺超在一起了是吗?你拿我试探爸妈的态度?”
“根本不需要试,他们不会接受你我的性向。”秦涵略微后退几步,靠到待客用沙发的椅背上,环抱着双臂,故意说着刺激崔灼的话,“也就你那么蠢,觉得他们会无底线宠着你。”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老生常谈的话题,崔灼不由有些火大:“不就是抢了你想要的乐高吗?都他妈多少年的事了,你到底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不仅仅是一件玩具那么简单,是碗里的最后一块肉永远属于崔灼,是崔灼能跟爸妈睡到上小学而秦涵只能睡到三岁,是好不容易有全家一起出去玩的机会秦涵却因考试只能留在家里……
或许现在看来很多小事都不值一提,但一次次的不公和失望在日积月累中结成了难以治愈的心病,秦涵对崔灼的怨恨远大于亲情,他的想法很简单,倒不是非要把崔灼如何,但就是见不得崔灼好。
“所以你为什么不拍?”秦涵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说得慢条斯理,咬字清晰,“你怨我鼓励你出柜,也怨爸妈不尊重你的性向,你让白昙来追我不就是想拿到我也是gay的证据,好甩到爸妈脸上让他们吃瘪吗?”
“我把机会摆在你面前了,你只需要拍下来发群里就好。怎么,都利用到最后了,突然舍不得牺牲你的小情人了?”
“你想我帮你出柜,我就得帮,我们关系有好到这个程度?”崔灼说,“你也真是够孬的,出个柜还要别人推你一把,难怪回程路上你老公都懒得搭理你。”
崔灼还是一如既往地嘴毒,专挑让秦涵心梗的话说。
但角落里的白昙才是真正的心梗,当明白过来“钓鱼”的真正含义时,他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双腿发软地向后倒去,要不是身后就是墙没准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之前无法理解的种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这两兄弟的不对付远超白昙的想象,崔灼帮他追秦涵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上班无聊想找乐子,而是想利用白昙来钓秦涵上钩。
白昙就感觉奇怪,为什么这两兄弟关系不好,崔灼还帮秦涵说好话,敢情是不想让他放弃追秦涵。以及当秦涵得知两人认识时突然对白昙疏远,也并非白昙以为的那样,是介意他跟别的男人关系紧密,而是早就对他亲弟有所防备。
至于约会后秦涵莫名奇妙的示好,白昙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秦涵也不是个善茬,不仅识破了崔灼的计划,还故意跟白昙亲昵来对崔灼示威。
而最让白昙无法理解的秦涵的“助攻”行为,则是想顺水推舟,利用崔灼的计划来出柜,而崔灼自然不会允许自己被当枪使,临到头了踩了一脚刹车。
真是好一出“兄友弟恭”的大戏。
白昙作为这出戏里最重要的配角,直到演完了才知道自己身处戏中。不,应该说白昙一直以为故事的主角是他和崔灼,结果他只是这两兄弟戏剧中的一个工具人。
而他还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多么自作多情,多么讽刺。
“你跟白昙又很好吗?”每次崔灼提到贺超,秦涵就会把火力集中到白昙身上,并且刚才两人视线已经对上,白昙知道秦涵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你说是他乐意帮你,意思是他蠢到这个地步,被心上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是吗?”
“你不了解他,他本来就很蠢。”崔灼说。
……为什么这时候还要这样说。
下眼睑猛然变得酸胀,两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溢出。白昙第一次发现原来身体的反应是快于脑子的,看到滴到喷壶上的眼泪,痛觉这才前赴后继地涌向胸口,心脏已经不是被针扎了,而是被重锤敲击,一下一下地痛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连天上下的彩虹色糖果都变成了灰色。
“所以你应该不会为了他留在青棠了。”秦涵继续说,“这是爸妈期望的事,你就爱跟爸妈对着干。”
“我本来就不可能为了他留下来。”崔灼丝毫没意识到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深深刺入白昙心里,“等今年过完年我就离职,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白昙一直以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浪子为他回头了,他可以在安稳的轨道上继续走下去。结果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崔灼的那句“再说吧”不是在考虑两人如何能走到一起,而是在委婉地表示拒绝,他不会为了一时冲动而束缚自己。那天早上他自己打领带也不是接受了酒店的规矩,而是想和白昙保持距离。
也就是说,要不是白昙脸皮够厚,硬是忽视了这些细节,他和崔灼就会和一年前一样,又要无疾而终了。
但即便现在两人走到了一起,那又如何呢?
原来白昙以为的爱情是他强扭来的,崔灼早就打起了退堂鼓,这比被崔灼利用还要让白昙感到难受。重创之后的心脏又迎来了密集的子弹,被打了个千疮百孔。
利用一事还勉强能解释为两人近期才看清内心,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这样解释并非是为崔灼开脱,而是白昙亟需找个理由来纾解痛苦,只有把崔灼对他的伤害最小化,他心里才没那么难受——但崔灼原先准备放弃两人的感情,这让白昙无论如何也无法疏解。
他试图告诉自己,崔灼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两人可以以后再慢慢培养感情,但没办法,他做不到,一想到他以为的完美初恋实际上对方根本没那么喜欢他,眼泪就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吗?”秦涵问。
“我为什么要跟他商量?他就不是我的谁。”崔灼说,“等我走了他就更是谁都不是,你别有事没事盯着他,管好你自己。”
其实听到这里,如果白昙的情绪还算正常,他应该能听出崔灼是故意说给秦涵听的。但这会儿他已经没心思去揣摩崔灼的真实意图,只觉得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会听到更难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