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勖没有多说,揉揉他的头发:“嗯,以后说。”
晏雪假装要喝水,等哥哥侧过身去拿杯子,他的手指快速沾了刚调出来的暗粉玫瑰的色调,背在身后。
秦勖给他喂水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翘起的可爱手指。
果不其然,等一回小手臂绕上他的脖子时,耳后就被按了个小印章。
秦勖趁着他往自己怀里靠,侧脸贴在他脑袋边,郑重道:“小猫,哥哥会做到的。”
晏雪歪着脑袋,靠在哥哥肩头,欣赏花瓣一般的灰粉印记,点了点。
他知道哥哥说的是什么,也知道哥哥真的会信守承诺。
-
晏雪很快被接回家,他发现玫瑰花田已经没有了,哥哥叫人改成小湖泊。
原本花房的位置已经是一片绿盈盈的草坪。
午后,从哥哥的房间远远地望出去,就能看到像是一块白色宝石般的小湖,湖面缀着点点碎金。
家里人本来还担心晏雪会有什么反应,但他在高处摆了画架,开始画新的景象。
那一片玫瑰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无人再提及。
后肩的伤没有好全,家里给晏雪请了假。
他不必去学校,但每天还是如周末假期般,陪着许婉云吃过早饭,就去秦老爷子的书房练字画画。
右手不能写,就用左手写。
家里人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晏雪左手也能吃饭、画画,只是不如右手熟练。
秦老爷子坐在桌边看字帖,望着正在画兰花的小小身影,想起上次的事情,不由得皱眉。
他问过周管家,问过其他阿姨,问过秦庄,许婉云,都得知这个九岁的孩子,从未主动提过秦冕打他的事情。
一个字都没有。
这一切都出乎了秦老爷子和所有人的意料。
直到晏雪开始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坐一下午,画那片刚出现在秦家宅院里的小湖泊。
秦老爷子像是刻意的,想要试试这个孩子,见午饭时间要到,他走到了晏雪小书桌边,看了看画纸上的《素竹幽兰》,开腔道:“叶太密竹太细了,再画一幅,饿了吗?”
晏雪仰头,正黑的眼眸望向爷爷。
这双墨黑的眼睛沉静得叫人心惊,秦老爷子甚至有一种被一个小孩子看穿了心思的感觉。
他正感无趣,何必为难一个孩子,想要开口时,却见他乖巧地一点头,软软地答应:“好。”
于是,又重新调墨,再画一幅。
周管家来问要不要用餐时,秦老爷子也跟着延后半小时。
用餐时,秦老爷子望着左手捏勺子往嘴里送米饭,小口小口吃得几乎没有声音的孩子,破天荒第一回 ,深深地感到惋惜。
这要是秦家的骨血,该多好?不正是标标准准的豪门家族里的小公子模样?
容貌绝担得起钟灵毓秀的嘉誉,分明才九岁,性子里就有一种沉静如玉的气度。
秦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自信有识人认人的本事,基于这份自信,越发叹惋。
-
两周后,秦勖的生日宴如约而至。
秦家大宅好些年没有这么热闹。
少年长成的秦勖,随父母不断应酬前来的宾客,不少是秦老爷子的近友,也是将来他继承秦家后,必须要往来的商界长辈。
秦冕随父亲来大宅,远远地看到这位堂兄鹤立鸡群,出类拔萃,原本心里有的那些不忿,越发强烈起来。
他低声问:“爸,我过两年十八岁生日,也能在秦家大宅开宴会吗?”
秦敬带着他往老爷子那边走去,顿住脚步,扭头帮儿子整了整领结,观察他嘴角的伤痕的确已经不明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爷爷已经答应让爸爸留下国内发展,以后的事情,都有可能。你今晚懂事点。”
秦冕似懂非懂,但他知道,秦家的掌权人是爷爷,爷爷的态度最关键,不能让爷爷讨厌自己。
于是,他同爸爸一起,笑着迎上了大伯一家人,包括堂哥秦勖。
秦勖才十八岁就已经比秦家的长辈都高,堪称一表人才。
秦冕一路走来,听见了不少窃窃私语是关于秦勖。
外貌长相,学业事业,甚至是婚姻。
秦冕很小就从妈妈口中知道,秦家是有联姻的惯例,这也是为什么秦老爷子看不上他妈妈的缘故。
现在的秦家太太许婉云,就是秦老爷子一手挑选,豪门许家的千金大小姐。
许婉云,还是独生女。
整个许家,将来也是要给秦勖的。
秦冕今天在这等场合,看到了风采过人,端庄雅致的大伯母,才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如果他的妈妈也是豪门千金的话,是不是他也可以如同今时今日的秦勖,一切都可以得来不费吹灰之力?将来也可以顺利成为秦家的继承人之一。
这个念头有违道德,他不敢深入多想,只是不安地将视线转向秦勖。
秦勖微微颔首致意:“堂弟好,谢谢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言语间,似乎两人之前从未发生过任何龃龉,秦冕不曾在睡梦中被他拽起狠狠打过一顿。
秦冕毕竟还小,父母的教导里也并不包含“隐忍”这一项,因此立刻就起了逆反心理,眼睛眯起假笑了一下:“对了,你的亲弟弟呢?”
晏雪,不在宴会之中。
许婉云听见秦冕的话,原本在同秦敬说话,此刻转过来想要开口,没想到儿子语气平淡地道:“我的弟弟不像堂弟你,如此健朗,已经恢复如初。他才九岁,年纪小,身体单薄,后背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今天晚宴人多,怕磕碰着,所以没有露面。”
秦勖的态度很淡,深灰的眼眸仿佛某种阴冷的动物般,沉沉地看着秦冕。
这股子忽然升起的气场,让秦冕陡然头皮发麻。
他有一种秦勖可能某天半夜又要跑去揍他的预感,甚至不管他睡在哪里,哪怕是美国,秦勖都有可能突然踹进他房间里拽起他的错觉。
秦勖说完,眼角与嘴角染着一点微妙的笑意:“堂弟是准备给我弟弟道个歉?那我带你去。”
“不不不!”秦冕幼稚且离谱地往后跳了一下,“我找我爸。”
许婉云旁观,等儿子转过来时,面目和煦,神色里的阴云已经消散,只是眼底还残留了一些。
她也是今早才从秦勖口中得知,晏雪不愿意参加生日宴,理由是手疼,脸上的伤口也没有好。
九岁的孩子,那么乖,那么懂事,眼巴巴地等着秦勖答应。
秦勖想要坚持的话语也只能咽下去,约定他给晏雪送蛋糕吃。
晚宴隆重而热闹地进行着,一过正点,蛋糕刚切完,秦勖就消失在宴会厅。
想要认识他、想要与秦家攀亲的人,怎么都找不到他。
开场舞的音乐响起时,穿着华美宴会礼裙的同龄女孩子们,在人群中翘首以待,却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秦勖拎着小蛋糕盒子,却并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小身影。
他着急地打电话,直到柔软的声音透过点拨传进耳朵,才放心。
“哥哥,小猫在天台哦。”
“嗯,哥哥这就来。”
大宅的天台,靠西南角,有一个突出去的宛若露台的设计,安静坐着时,仿佛能将整个夜空的繁星化为私有。
是之前秦勖带着晏雪上去“探险”时经常逗留的秘密基地。
秦勖上天台,看到了晏雪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铺了一块地毯,小小的身体坐在上面,正努力地伸长一条腿,压住被夏夜的风卷起来的一侧。
在沙沙的夜风里,晏雪听见了脚步声,扭头就看到拿着蛋糕盒的哥哥,他扬起笑脸,“哥哥!”
秦勖将蛋糕交给晏雪,眼尾注意到了晏雪身侧的长扁盒子,像是一幅画。
他没问,揉揉晏雪被风吹乱的黑发:“小猫,等很久了吗?”
“没有。”晏雪问道,“哥哥,宴会不是没有结束吗?”
楼下的灯光宛如白昼,他在天台上也自然能看到。
大宅外停满的豪华轿车,也没有开动的迹象。
他以为哥哥要等宴会结束才来找他。
“嗯。”
秦勖脱掉桎梏他整晚的西装和领带。
名贵的定制西装,就这样被他当做重物,负责压地毯。
他坐在晏雪对面,俯身同他对视:“小猫给哥哥唱生日歌好不好?”
“嗯!”
晏雪期待地去摘蛋糕盒的精美带子。
他本来也以为,哥哥说的是,端蛋糕给他吃,没有想到会拆出来一个完整的圆形小蛋糕,上面撒着他爱吃的榛果碎,旁边镶嵌着圆圆的奶油球,里面是一颗颗完整的榛果。
蛋糕是秦勖另外定的,没有放巧克力。
秦勖打开生日蜡烛,本来只打算插一根,但晏雪坚持要按照年纪放上去,于是两人一起插上十八根蜡烛。
晏雪用手指戳着数,数到“十八”的时候,他抬起灿烂的脸,笑着道:“哥哥,十八岁生日快乐哦!”
秦勖捧住他的一侧脸蛋揉揉:“以后哥哥每一年生日,你都要给哥哥插蜡烛,好不好?”
“嗯!”晏雪笃定地点头。
风似有灵,知道他们要点蜡烛,势头悄然变小。
秦勖顺利地点燃蜡烛。
晏雪轻轻地哼唱着生日歌,“……happy birthday to 秦冒力~”
明晃晃的小火苗印在他小小的脸上,笑容极具感染力,终于是融化了秦勖心里有关于他不想出席生日晚宴的阴霾。
秦勖想,等以后,他有权力做主的时候,他就可以只跟他的小猫一起过生日。
两人吹灭蜡烛,秦勖得到了小猫为他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