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波澜不惊,无悲无喜。
陆梦静曾经混迹娱乐圈,有名有姓,在美国多年,依仗着秦家太太的名头也是众星拱月,早就习惯了有人高看她一等。
现在,回国即受到冷遇,连同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孩子,都对她这番冷淡态度,便有些冷嘲热讽地转向周管家:“我在美国也不是不知道,老爷子当年都不同意他把户口改进秦家,你却喊他小少爷?他是哪门子的少爷,能和我们秦冕平起平坐?”
她嘴皮子之利落,周管家是知道的。
他深深地清楚,若非当年她第一次见老爷子,就给留下“年纪轻轻、言行刻薄刁钻”的印象,也不至于老爷子死活不同意秦敬的婚事。
时隔多年,陆梦静的脾气一如既往。
周管家暗忖,老爷子看自己的子女后辈,未必准确,但看外人,始终独到精确。
陆梦静以为这番话是戳中晏雪的痛处,冷笑着等看他的笑话,却见他神色如常。
僵持了几秒,陆梦静才品出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在看她的笑话,她皱眉,直接往里走,厉声呵斥:“滚开!谁敢拦我?我儿子也是秦家的继承人之一!”
她根本不相信秦家会完全置秦敬而不理,此番过来就是想让老爷子出面做主。
保镖们互相应付,周管家不好强行拦着她。
只有晏雪始终站在门口,仿佛在看一场闹剧般,冷眼旁观。
陆梦静见他态度坚决,又想起自己这么多年还不如这个小孩子能进出秦家,脾气上来,便抬手——
周管家一惊:“太太!千万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走廊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晏雪微蹙了蹙眉,似乎从面前女人的眉宇间看到秦冕的影子,一双黑眸望着怒气冲冲的脸,轻声反问:“秦冕也配做秦家的继承人么?”
“啪”。
陆梦静的巴掌准确无误地扇在晏雪的脸颊上,周管家都还来不及心惊肉跳,就听见了忽而急促的脚步声。
“大少爷?!”
所有人望另一侧看去,陆梦静见过秦勖的照片,无数次,第一次意识到比儿子才年长两岁的年轻人,根本不是照片里看起来那么简单。
强势的低气压几乎像是龙卷风刮来,席卷了整个走廊。
秦勖立体深刻的脸庞仿佛可以刮下一层寒霜,如刀裁一般的浓眉拧着,快步上前推开了挡在晏雪的人。
晏雪始终偏着脸,雪白的脸上浮现的红痕,像极了白瓷上洇出淡红的颜料,墨黑的发尾垂落遮住了眼尾。
他被哥哥有力的臂膀揽进怀里时,意识到哥哥要对陆梦静开口前,快速握住哥哥的手腕,仰起了湿漉漉的黑眸。
眼神闪烁,似在诉说着内心的惊惶无措与委屈。
他轻声央告:“哥哥,我没事,不要吵架好不好?”
秦勖皱着眉,一弯腰,打横抱起无辜可怜的小猫,在周管家开门时踏进去,同时冷冷地命令道:“一只苍蝇都别放进来。”
周管家在此等威压之下,都要冒冷汗,只讷讷点头:“好……好。”
随着秦勖抱着晏雪进门,十几个保镖站成两排挡在陆梦静与她带来的人面前。
时隔二十六年,陆梦静再次看到了那两扇门在她面前缓缓地合拢。
她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半辈子风光回秦家的梦,也只能是梦。
门内,被秦勖抱着的少年忽而扭头,越过秦勖的宽肩看向门外的人。
窄窄的门缝里,陆梦静望见他漆黑的眼眸,干净宁和得仿佛一片风平浪静的湖水,刚才的惊慌,仿佛只是她的错认。
第14章
次年初春。
秦敬的审判结束当天,多位精英律师与魁梧的保镖们簇拥着高大的秦勖,一同踏出法院。
蹲守的记者们一拥而上,如同吸血的蚊子。
事发以后,外界的揣测众多,从秦勖在整个“崇安发展案”中扮演何等角色,到他否有能够斡旋避免秦家受到大的冲击等等。
任何媒体人深知,只要能挖出一星半点,都将一战成名。
“秦总?请问您对法院的判决有任何想说的吗?”
“接下去会为您叔叔和相关人员上诉吗?”
秦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黑色墨镜,薄唇抿成一条线,早春的料峭冷风里,显得无比冷峻漠然,全无要停下解答记者疑问的意思。
只不过,当秦勖走到黑色的轿车前时,浓眉微抬,比保镖更快地抬手拉开车门。
快门声此起彼伏间,有人捕捉到车内有一个身影,伸出雪白修长的手掌来迎秦勖。
然而,秦勖的动作太快,一瞬间,就合上车门,将所有的喧嚣与探寻目光,都挡在了车外。
有人透过车窗玻璃,模糊地看到,车内的秦勖的宽大手掌覆在那人的脸侧,将他护在胸膛处,温柔至极。
随后的报道中,后车窗的朦胧照片也被刊出,有人将秦敬之子秦冕的照片对比,确认被秦勖护着的人,并非秦冕。
十年前,秦家收养过一个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然而,有媒体刚登出这名神秘孩子的身家背景,新闻就在第一时间被撤回,该家媒体也在短短数日内,查无此人。
及至此刻,才有人反应过来,在“崇安发展案”上的声势浩大,并不是秦家不愿意控制,而是有意借用媒体之手广而告之。
不过此番周折过后,有关于秦家收养的孩子,更为神秘。
-
车内。
秦勖捏了捏小猫的脸颊:“不听话,怎么不是在家里等哥哥?”
在晏雪幼年时,他还没有这个习惯,看到大人们想要捏他可爱的小脸,都会第一时间将人推到身后去。
现在反而自己染上这毛病。
晏雪半张脸都已经藏进哥哥温暖的羊绒大衣衣襟里,闷闷地轻声嘟囔:“小猫不要一个人在家里等。”
修长的手臂顺着哥哥的腰抱上去,暖呼呼地窝进哥哥怀中。
秦勖的手掌用力揉揉他单薄的肩头,只穿了一件米白的羊绒衫。
他看向开车的司机,叮嘱道:“朱师傅,往后出门前记着给小少爷带个外套。”
朱师傅答应下来。
晏雪听见这话,稍微动了动,而后被哥哥的手掌捂住耳朵揉了下,似乎也在提醒他别总是忘记。
十多分钟后,几台车陆续开进秦家私人医院
穷追不舍的记者们,只能眼睁睁地干看着。
医院病房内。
晏雪从周管家手里端了茶盘走向落地窗边。
秦勖将老爷子的轮椅推到早春的暖阳里,细致地整理他的毯子,口中平静地说着法院的宣判。
秦敬三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陆梦静十五年,出狱后驱逐出境。
原来陆梦静几年前就已经牵涉进大宗来路不明的政治资金,只不过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一家人里,只有秦冕算是干净。
秦老爷子望着窗外泛青的远山,沉默亦如山。
秦勖坐下,语气淡然得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二叔到底是爱子心切。”
晏雪坐在茶几对面,放下托盘,沉眉敛目地摆弄茶具,仿佛充耳不闻,只忙着侍弄眼前上品的茶叶。
他自小学东西就有天分,端起架子来似模似样,如今只是斟个茶水,都有一种气定神闲的矜贵气度。
秦勖静静地望着,连同秦老爷子也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似乎都在用心欣赏晏雪的动作。
等茶斟好,秦勖抬手去拿,对老爷子说:“爷爷放心,不管怎么样,我是秦冕的堂兄,绝对没有逼他上思路的道理。”
薄唇吹了吹茶盏的热气,轻抿一口,茶香四溢,便一饮而尽。
秦老爷子望向窗外,依旧是不语。
他该回秦家大宅,但迟迟不回去,像是一种表态。
但是这态度,对于秦勖而言,对于整个秦家,都已经无足轻重。
良久。
秦老爷子嘶哑的嗓音才响起:“送他去美国。”
秦勖看到了对面的小猫忽而抬眸望向自己,嘴角一撇,转而看向老爷子:“既然爷爷这么计划,那我去办。”
言语与态度,无不像是一个绝对服从的孝子贤孙。
一周后的下午。
秦冕出现在秦家大宅,收拾最后一些东西,准备远走他乡。
这半年,他染上酗酒的坏毛病,试图以酒精麻痹神经。
他始终无法面对自己成了阶下囚的儿子。
名流圈子里曾经的朋友,多少都要体面,谁也不会直白地当面诋毁,但那一双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鄙夷,已经足够无数遍地杀死曾经目下无尘、心比天高的豪门阔少。
今天天气极佳,暖阳微风,气温适宜。
晏雪正在湖边的阳伞下支起画架。
画布上的湖面如撒了一片星光,绿意宁和。
他身侧的茶几上,是一些新鲜的应季水果与零食。
在大宅十年,秦勖重视他的饮食起居,阿姨们自然也不会怠慢,晏雪不需要特意知会,他爱吃的东西,永远都是顶好的,也永远在触手可得的近处。
秦冕在客厅望出去。
长矩形的全景落地窗仿佛是规整的画框。
在绿茵草坪上,白衣少年的肩上都染着浅淡的金色阳光,执笔专注地绘画时,仿佛是文艺电影里的美好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