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了自己家。
城东头军区大院改建后,他妈拿着做生意赚的钱买了别墅。
周秦从小就没少让家里操心,按他妈的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幸好他上边还有个姐。
他姐讲究女性独立自主,从小在国外留学,一心事业至今单身,现任某跨国集团高层管理,朝着她小时候的理想一步步迈进。
周秦给他姐打了个电话。
周允那边是深夜,她从床上爬起来:“你先别作死,等我回来。”
周秦回家后什么也没说,陪他爸听曲,陪他老妈喝茶。
周老原本打算再过两年退休,奈何时局多变化,想退也退不了,反而比从前更加繁忙。周夫人的公司倒是交给了别人打理,她自己把个总关,开董事会做重大决策时露面。据说公司上半年还起了内乱,周夫人出面,整治了一拨人。
周秦对着他俩心里就发憷,小时候没少挨男女混合双打。
周允在的时候,有周允顶在前边,后来周允出国,周秦上山拜师学艺,也没怎么跟他家二位强人单独相处过,一家人一年到头,过年能聚个团圆就很难得。
周秦推门进去,周老一脸讶异,来了句:“什么风把老二吹回来了。”
周夫人放下普洱,愕然地站起身:“缺钱花了?”
“……”搞得周秦哭笑不得:“我没缺钱。”
周夫人道:“瞎说,上回小李告诉我,你跟人家开房了,西安酒店,住了一周花了五位数。”
“华芸清同志,别老让小李监视你儿子行吗?”周秦关上房门,换了鞋进去:“这就是我不想回家的原因。”
周老挑了下灰白眉毛,挺有威严,把报纸和老花镜放下来:“你不想回家,是嫌我和你妈管得太宽。”
周秦道:“您知道就好。”
周老嗤笑:“你妈都跟我说了,咱家要有媳妇了。”
周夫人一脸八卦:“穿白裙一女孩,小李把照片都发我了。”
“??”周秦黑线:“你找人偷拍?!”
周夫人赧然:“这不给你把把关么。”
周秦意味深长:“华芸清同志,你也有老马失前蹄的时候。”
周夫人愣住:“咋地啦?不是你对象?那你找人开房!臭小子,揍不死你!”
周秦连忙举起双手:“欸欸,不是,不是这意思。他不是女的。”
周夫人急:“那他穿裙子?”
周秦咳了声:“任务需要。”
“哦…”周夫人接受得很快:“看吧老周,我就说咋儿子不开窍,肯定是男同。”
周秦:“妈,你就这么怕我没对象?”
周夫人叹气:“我不是怕你没对象,我是怕你老了孤单。”
周秦走过去,抱住她。
华芸清同志自生下两个讨债鬼至今,还没有哪个小崽子主动投怀送抱过。
老大小学还没毕业呢,嚷嚷着独立自主,出了国去,一年半载不着家。
老二在学校里称王称霸无恶不作,屡教不改后被老周同志送上山,在庙里清修,大半年才见一回。后来老二上完高中直奔军校,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一心继承他爷爷年轻时当兵打仗的遗风。
华芸清同志有点感动,摸了下周秦的额头:“儿啊,没发烧啊。”
周秦:“……”
“我就回来看看。”周秦说:“我姐明天回来。”
周老赶忙翻日历:“明天不过年啊?!”
周秦黑线:“您老就别耍宝了。”
周老笑呵呵。
周允回来了,风风火火卷进家门,推开门就怒火中烧地喊:“老二,你疯了!”
周秦在陪老周听黄梅戏,哼哼着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头也没回地说:“姐,回来了。”
周允拍门狂怒:“周秦,你最好解释清楚,什么叫去了就回不来了?!你是去马里纳海沟追对象,啊?!”
周秦站起身:“周允,冷静点,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毛躁,难怪嫁不出去。”
周允抄起包包砸他脸上,气着气着眼圈红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周夫人闻声出来,笑盈盈地招呼:“老大回来啦。”
客厅中的火药味很浓。周夫人皱了下眉,望向周老,周老无辜摇头。
“坐下说。”周夫人沉下脸,招呼周允:“过来,别在门口闹。”
一家四口围坐在茶几前。
周允拍桌:“老二,你自己说。”
周秦环视他们,笑了笑,低下头,没有隐瞒,把一切说了。
那天秉烛夜谈,一直说到凌晨,周秦口干舌燥,喝了很多水。
他不敢去看父母和长姐的脸色,低着眼睛,把他很有可能回不来这事,也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末了,周秦补了句:“你们拦我也没用。我注定要去做这件事。我不会丢下他。”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周秦抬头看他们,有些吃惊。
周夫人一向是女强人形象,这会儿眼圈通红,周允烦躁地翻手机,周老的手放在茶杯上,想拿起来喝水,但始终没动。
“说点什么。”周秦道:“告别。”
周夫人含泪问:“你让爸妈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秦哭笑不得:“您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周老沉思:“咱家的遗产,看来只能捐出去了。老大不要,老二也…没那命啊。”
周秦怒:“对我有点信心行吗!?”
周夫人眼泪落下来:“妈生的你,还不了解你么,没人护着你,你现在坟头草能三尺高。”
“……”周秦深呼吸:“放心,我一定带他回来。”
周允开始心不在焉地扣指甲,周老满脸怀疑,周夫人说:“有勇气是好的。”
周秦:“??不是,你们能稍微看得起我一点吗?”
周允说:“没有看不起你。”
周老叹气:“确实没有。”
周夫人补刀:“全是事实。”
周秦:“不聊了,这家待不下去了。”
周夫人破涕为笑,擦去眼角泪水,周老拍了拍他肩膀,周允看着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允最后问:“值得吗。”
周秦的声音很轻:“跨越百年光阴,化为无数碎片,去见他。是我这辈子最浪漫的时刻。”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
回特勤处的前一天,一家人一起吃了顿过年餐。
傍晚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周老牵着周夫人,慢慢沿着街道溜达。
周秦和周允并肩,两人在说话。
“姐,”周秦道,“我一定带他回来。”
周允摆摆手:“知道了,回来了就去扯证,姐给你包个大的。”
周秦哭笑不得:“谢谢姐。爸妈…就拜托你了。”
周允连连摆手:“可别拜托我,还是等你回来吧。”
周秦揽住她的肩膀,一如年少时,亲昵地蹭了蹭:“周允同志,感谢你对革命事业的支持。”
“……”周允屈指敲他额头:“周秦同志,早去早回。”
周秦蓄着胡子,大清早推开吴维的房间门。
木乃伊转了转干枯眼珠,吴维如丧考妣:“老大,你就这么去了,我还要亲自送你一程。”
周秦哼了声:“说明咱俩感情深啊。”
“别,”吴维连忙和他撇清关系,“你可别说这话,我怕尤大师知道了,跟我没完。”
周秦两手插兜:“八字刚写了一撇的事。”
吴维笑比哭难看:“老大,你这么聪明,还猜不到么?如果尤大师真的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不会给你留消息吧,这中间隔了八十多年,要是别的人,尤大师都懒得费这工夫。”
周秦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吴维好奇:“他说什么了。”
周秦眨了下眼睛:“勿忘我。”
吴维第一反应:“永恒的爱。”
周秦愣住。
吴维说:“花语,永恒的爱。”
周秦摸出手机,百度勿忘我,将百科拉到最下方,看到了花语和寓意:
——“请想念我,忠贞的希望一切都还没有晚,我会再次归来给你幸福。”
周秦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他捂住脸,仰头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