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被他两只大猫瞳盯着,有点害羞,但一想到这是金蚕,又很放纵地开始扭屁股了。
尤异面露疑惑,他把金蚕放下来。
金蚕:“叽叽叽!”
尤异斜靠石壁,抱起经书,小心翼翼拂去尘土,不再说话了。
金蚕跳进他怀中,蜷在尤异腰腹间。
周秦一路打洞过来,累得半死,他蜷在尤异怀里,呼呼大睡。
尤异翻完经书,低下头,金蚕就在他怀中蜷缩。
“……”奇异的感觉涌上少年心头,他从小就在无人陪伴的地下室生活,别说金蚕,就是一直活虫子都难见,爹娘在这里布阵,活物很难靠近。
也只有金蚕这种圣物,能大摇大摆地进来。
陪伴是一种会让人心里,觉得很温暖的情绪。
尤异默默地凝视他,指尖轻轻抚摸胖虫背部,柔软的触感,少年感到很神奇,他戳了戳金蚕的腰子。
周秦睡着睡着,就被不安分的尤小异闹醒。
胖虫仰面,脚朝天,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满脸无辜。
尤异咧开嘴傻笑,周秦一看他笑,心情跟着好了很多。
金蚕爬到少年肩头,蹭尤异的颈窝,尤异张开嘴,不习惯说话,于是发出啊啊的声音。
周秦亲了他一口,退回他掌心。
尤异把他抱起来,鼻尖贴了贴他的后背。
后来,也像长大后的尤异说的那样,尤异爸妈把他带走了,他们不能接受金蚕在尤异这里。
当他们发现金蚕和尤异在一起时,周秦抬起头,看见了这对夫妻俩惊恐的神情。
而尤异,则很畏惧地抱着膝盖坐在一边,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族长——也是尤异的爸,十分严厉道:“你不能拥有金蚕,这是你哥哥的东西!”
尤异不说话,点了点头,默默往角落里蜷了蜷。
金蚕钻进尤异的衣领,打死也不肯出去。
于是族长夫人直接上手,周秦不明白这位女性的力气为何如此之大,她抓起尤异的胳膊将他上半身提起来,尤异仰着脸看她。
尤小异张张嘴,他想叫她,但因为太急了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一样的声音。
奇怪的是,这对夫妻明明不喜欢他,但族长夫人还是流泪了,她捏住金蚕的身体,将他提出来,把尤异放回去,噙着泪花摸了摸他的脸:“……”
族长冷硬的神情缓和下来,无声叹气,他上前搂住女人的肩膀。
族长夫人蹲下身,双手哆嗦地从怀里摸出一颗糖,递给尤异。
尤小异不太敢接,族长夫人看着他:“吃吧。”
尤异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捡起她手心的薄荷糖。
然后瘦弱的少年站起来,在金蚕面前摊开掌心,他说:“啊啊。”
周秦知道,他在和他唯一的朋友告别。
但这颗糖是尤异的,金蚕只是探出脑袋蹭了蹭,将糖往他面前推了推。
金蚕:“叽叽叽!”
周秦说:“我还会回来的,尤小异。”
金蚕被族长和族长夫人带走。
周秦原本以为,这对夫妻不爱尤异,但出了地下室后,族长夫人一直在低声啜泣,她不断地重复:“对不起…”
族长抱住她,轻拍她的肩膀,他嗓音沙哑地安抚:“不这么做,保不住他的性命…族里…都想用他祭祀啊。”
那时候,这个古老的部族,那些残忍的风俗,才依稀向周秦揭开面纱。
在尤异呱呱坠地时,长老守护的圣物——一把传承上千年的古长矛,断裂了,长老由此断定:“尤异的出生,昭示着不幸,应该立刻将他祭祀给枫木圣。”
族长夫人哪里忍心,她策划了一场假死,将襁褓中的尤异送入地下,从那以后,他都不能见天日。
长老虽然忌惮尤异的存在,但到底是族长家的后人,蚩尤血脉本就人丁单薄,当得知尤异还活着时,他一直在叹气,最终还是因为不忍心,做出让步:“把他关在地下,符印镇压,永不得出世,否则,立即献祀于先祖。”
这是当时的背景下,尤异唯一能活下去的条件。
尤异的性命保住了。
但族里一直有怨言,迷信的族人们无法接受,留着尤异这么个祸害,而不是将他祭祀。
也因此,族长和族长夫人更严厉地对待尤异。
为了让族人们相信,留着尤异也没关系,他不会带来任何不幸,在长老的主持下,这对父母亲手取了尤异肋骨,给众望所归的长子尤洛铸剑。
这些都是活在文明社会的周秦难以想象的,但在当时,却是尤异亲身经历的一切。
金蚕被带走,金蚕又回去。
这场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尤洛离开。
尤洛带着金蚕去见尤异,尤异睁开沉重的眼皮,张了张嘴:“哥…”
这是他唯一习惯发出的音节。
尤洛把金蚕扔给他,尤异惊讶地接住。
尤洛放下火把,盘腿在尤异对面坐下:“弟,我要走了。”
尤异瞪大眼睛:“啊……”他想问,你去哪里。
尤洛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周秦:“……”这话听着好耳熟。金蚕钻回尤异怀中。
“金蚕…”尤异低头望向怀里使劲钻的胖虫。
尤洛伸手按在他脑袋上:“送你,我不要这东西,不需要本命蛊,我也能做到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尤异说话很慢,慢得像乌龟爬行。
但尤洛耐心地听他说完,扶着膝盖沉吟:“回到那片属于我们的土地。弟,祖先从中原南下,有朝一日,我们要回到中原。”
尤异眨巴眼,两眼放光:“哥…你…能。”
尤洛面无表情,点了下头:“大业若成,你就能出去。”
“真的吗…”尤异不太敢相信。
尤洛说:“真的,我不骗你。”
短暂的告别后,尤洛离开了,那之后,族长和族长夫人再没有来带走金蚕。
两年时光,周秦陪伴少年长大,他学会卷着果子回到地下室,给每天啃干馍的尤异改善伙食,偶尔去厨房偷点肉,嵌起来就跑,一小块肉饼能让尤小异回味很久。
尤异自己会开笼子了,族长夫人特意为他留下一道小门,千叮万嘱他不能跑远,尤异就在地下室附近活动,拿起树枝当剑练功。
尤洛走之前告诉过他:“每日勤修,不可懈怠。”
尤异都认真地遵循了。
当尤异用树枝划出的剑风能削断落叶,尤洛回到万毒森林。
他穿了一身黑色中山装,是学生的服饰,他还带回来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
尤洛说这是他的老师,名叫释迦,族里人就称呼他释迦先生。
尤洛开始变得离经叛道,至少在族人眼里如此,他动辄与父母争吵,和长老争论,他斥责他们迂腐守旧,冥顽不灵。气得长老胡子哆嗦,父母无计可施。
族里的地下室从来是众人讳莫如深的禁地,但尤洛总是在全族聚会的场合里,明目张胆地提起地下室,提起不应该将一个活人关在那里。
尤洛谁的话都不听,只有释迦能安抚他目中无人的暴脾气。因此尤洛父母想要和尤洛说些什么,都要通过释迦传达。
谁也不知道,释迦到底是怎么跟尤洛说的。
尤洛去地下室看望尤异,尤异隔着笼子与他对望:“哥。”
“……”尤洛比以前更加冰冷,他的眼神更像毫无感情的无机质,他机械道:“很快就能出去了。”
尤异不懂他的意思,但他感到不对劲,他盯着尤洛的眼睛:“哥,我…习惯…”
尤洛打断他:“你不应该在这里。这里的人都太迂腐,如果没有这些陈旧落后的教条,你就能像同龄人一样,上学念书,出人头地。”
尤异抓住笼子,满含担忧:“哥…”
他说话总是不利索,习惯于沉默的哑巴,总是这样慢吞吞,表达不了自己的意思。
尤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耐心了,他站起来:“不用再说了,休息吧,我走了。”
说罢,转身离开,留给尤异冷硬的背影。
尤洛变了。
他在研究一些东西,尤异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么。
万毒森林外的村子里,村民们成片成片地死去。
族里冒出越来越多的流言,他们说,是族长的儿子杀了那些人。
下着大雨的深夜,尤异偷偷跑出地下室,他追着尤洛的身影,跟着他翻越山头,抵达河流下的安宁村落。
因为附近村里一直在死人,村民们自发组织成民兵,带着狗和武器,在夜里巡逻。
但普通人在一个会用蛊的天才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尤异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杀了他们,但尤洛一抬手,尤异感到一阵狂风冲出去。
他在屠村,眨眼间,尸山血海。
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了,尤洛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冷笑道:“成了。”
什么成了,尤异不知道。他冲了出去:“哥!”
尤洛浑身覆血,慢慢回头:“弟。”
尤异抓住他,急得满头大汗,他想问尤洛在做什么,但他一急,说不出完整的话,含雨带泪,因惊惧而颤抖,惶恐地注视他。
“是宿命。”尤洛道:“弟,宿命无法改变。但你一定能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