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他妈跟你套近乎?”周秦面寒如铁,满脸写着不爽。
范南城快哭了,这他娘不是你先套近乎的吗?
“我我我,「范南城变脸如翻书,卖怂道,」警察叔叔,我跟您套近乎行吗。”
他叹口气,老实交代道:“3号那个人,我也没看清楚,他带着面具。他说自己是梅学成派来的。想让我看在多年朋友份上,把古莲让给他。我说这东西嘛,谁拍下就是谁的,碑林拍卖行规矩不能坏。”
后来发生的事,周秦他们也知道了。
杀人放火抢东西。
范南城哭丧着脸,如丧考妣:“一帮流氓!”
然后范老板猛地想起,抢东西的是周大爷,顿时蔫了声,没敢当着警察叔叔面问候他的家人和户口本。
“还不老实交代!?”周秦很确信他没有说完全部实话。
范南城捂着自己摔断的老腿,顾左右而言他:“诶唷,疼,轻怡快去帮叔叫医生!”
周秦回了下头:“异崽,放蛊。”
尤异微怔,周秦从来没有让他用蛊对付活人。
他想了想,上前放出金蚕。
金蚕跳到范南城胸口,张牙舞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凶神恶煞。
范南城摸了下金蚕的脑袋,他的手指头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这…这?!”范南城吱哇乱叫:“有毒啊!这虫子有毒!”
“还不赶紧说?”某些时候,周秦会露出阴狠暴戾面,即便他过去都隐藏的很好,潜伏在他身体里的阴面仍会露出马脚。
尤异收回金蚕,范南城就差给他磕头了:“我说,我说!”
他摸过金蚕的手指头乌黑肿胀,看上去极为骇人。
范南城咽口唾沫:“救江鸣玉,还需要人…活人…活人的皮。要把莲心和冤魂引入皮囊中,才能成人。”
一口气说完,范南城如释重负道:“就这些了,别的,再没有了。”
周秦冷冽地揭穿:“所以你早就知道,梅学成想复活江鸣玉,就一定会杀人?”
范南城垂头丧气,点了点脑袋。
“你没开玩笑?”梅轻怡惊愕出声。
“没,”范南城举了下黑肿的手指头,“我哪敢跟警察开玩笑啊。”
周秦和尤异对视,尤异开口:“泡艾蒿,一周就没毒了。”
范南城感激涕零:“谢谢大仙,谢谢警察叔叔!”
出了医院,梅轻怡魂不守舍,走路还撞上电线杆。
在他眼中,梅学成向来是个正派的人,无论如何,梅轻怡都想不到他会去杀人。
但范南城的坦白,足以从侧面印证周秦所言非虚,他的猜测十有八九是正确的,梅学成为了江鸣玉,在动手杀人,而且是以十分残忍的方式,剥去活人皮。
他的二叔背对他所做的一切,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梅轻怡有些茫然。
周秦驻足,回头望向他。
梅轻怡惶惶然,笑不知味:“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爱,泯灭良知吗?”
“……”这个问题周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到三十,却没有遭遇过情感纠葛,他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按部就班,拜师学艺上学念书,去警校去特勤处出任务到三处,似乎顺理成章就变成现在这样的快乐单身汉。
良知与公理在他们这种人心中,胜于一切。
在更年轻的时候,周秦从来不认为他有一天或许会爱上谁,又为了谁放弃执法公正。
入警校第一课他就对着红旗发誓,维护公道,行必正义。
信念与责任,始终伴随左右。
“不会。”周秦答道:“除非他原本就自私。”
梅轻怡茫然更甚,他仓皇地迈了几步,忽然问:“那么他还会继续杀人吗?”
“大概率。”周秦考虑他的心情,本来想委婉些,不过铁直男惯了,拗口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半天,终究变成一句老实交代:“没有人知道他需要多少冤魂。所以…我们需要你。”
“什么意思?”梅轻怡不解。
周秦默然,尤异替他说:“你是扶乩师,你可以占卜,你对死亡很敏感。”
梅轻怡恍然大悟:“我懂了,只要我能问出二叔的下手目标,就可以阻止他!”
然后,帮他们抓住梅学成。
“嗯。”周秦颔首:“就看你愿不愿意。”
梅轻怡退后:“我很自私。”
周秦微愕,但好像也没有出乎意料,他理解梅轻怡的心情:“你可以回去休息,这件事我跟异崽查就行。”
“……”梅轻怡摇摇头,歉疚道:“对不起,我的亲人只有二叔…”
“没关系。”周秦耸肩:“你别助纣为虐就行。”
梅轻怡笑比哭还难看:“再见。”
两人目送梅轻怡转身,他的身影汇入人流,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梅轻怡离开后,莫名其妙的情绪在两人间氤氲,周秦不说话,尤异也维持着一贯的沉默。
快到酒店时,周秦忽然问:“我刚才对梅轻怡,是不是挺冷血的。”
不留情面地揭破对方相信的二叔,极大可能是个自私的杀人凶手。梅轻怡几乎毫无准备,就必须全盘接纳残忍现实。
周秦没有给他任何喘息机会,真相就赤•裸裸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
“还好。”尤异说。
不咸不淡的回答。
周秦并没有对这个答案满意,他内心深处或许更想得到肯定的答复:是的他就是冷血。如果尤异责怪他,那么他会稍微好受些。
虽然但是,周秦有些烦这样婆婆妈妈的情绪。
他坚持认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哪怕至亲犯法,都要大义灭亲。
所以就连尤异在他这里,都不能干违法违纪违背天理正义的事。
不能随便杀人,不能对人用蛊,不能欺负弱小,不能肆意妄为。
尤异竟然忍得了他。
周秦钻进浴室洗澡,尤异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出来吹头发的时候,尤异抓了抓他的衣摆:“周秦。”
周秦关掉吹风,挨着他坐下,胡乱抓自己的头发丝:“怎么了?”
“人、真的不能杀人吗?”尤异欲言又止地问。
周秦纳闷:“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思来想去,该怎么引导小朋友树立正确的道德观:“现代社会讲文明,当然不能轻易杀人。”
“但这世界上,有些人是坏蛋。”周秦同志有着朴素的正义观:“他们干了很多坏事,挑起争端,发动战争,穷凶极恶,这样的人可以杀。而且人人除之后快。”
“可是,如果只是对于普通人,对于遵纪守法的普罗大众,就不可以肆意生杀予夺。每个人都有生存权利。”周秦用他师父的话说:“不可妄造杀孽。”
周秦的思想就很像当年的巨赞法师,在抗战年代,巨赞法师上马杀贼,下马念佛。
他有出家人慈悲为怀的一面,也有执法者赏罚分明的威严。
对弱小生命尊重保护,对凶恶暴徒当杀则杀。
“哦…”尤异总结:“就是可以杀人。”
周秦嘴角微抽,感觉哪里不对,但好像确实如此:“差不多,看杀的什么人。”
“要是…杀…”尤异张了张嘴,话梗在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秦削了梨子皮塞给他。
尤异拿在手上没吃,雪梨汁水饱满,顺着指尖滑落,积蓄在雪白掌心。
甜香漫溢,尤异把梨子还给周秦:“不想吃。”
这还是尤异第一次说不想吃这种话,吓得周秦赶忙摸他脑袋:“没发烧啊。”
尤异甩了他两记眼刀。
周秦以为尤异不想吃整个,于是把梨子削成小块,插上牙签放茶几。尤异想吃了可以自己戳。
“要是我杀过人…”尤异垂低眼帘。
周秦削皮的动作顿住,他定定心神,水果刀在皮上炫了个花,假装不在意:“杀什么人了。”
“……”尤异扭头看他。
周秦把梨子切块,装进透明玻璃碗,自己捡了一块咀嚼。
窗外的阳光勾勒出男人帅气刚毅的线条。他骨节分明的手在茶几上轻敲。
“没有。”尤异仓皇回头:“我只是问问。”
——
杀了很多人,有老幼妇孺,有年轻男女,大多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求饶或者哀嚎,流血或者死亡。
他在杀戮中屹立,像死神来临的丰碑。
那场荒诞而走马观花的记忆中,只剩下他的刀,刀尖绽出的血,夹杂着至亲的哭嚎叫骂,还有他嘴角残忍无度的笑。
他享受着扑鼻的血腥,聆听天籁般陶醉于他们的求饶,他的金蚕吃干抹净他们的血肉,就像他自己吃了他们一样。
后来,他忘了那么可怕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