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缓缓直起身,额头上嗑出来的血顺着鼻梁流下来,把这张脸好似一分为二了。
他道:“君臣,父子,儿臣是您的儿子,也是您的臣子。官当中,爵位可抵官阶——”
崇昭帝怒道:“你住口!”
大皇子加快语速:“亲王是爵位,侯爵是爵位,皇子也是爵位,儿臣愿用皇子位,抵舒家罪责!”
崇昭帝一脚踹在他的肩头。
“不忠不孝的东西,你为了什么人,来背弃你的父皇!”
大皇子爬起来重新跪好,“求父皇应允!”
崇昭帝:“滚!”
他转身就走,大皇子一下子抓住他的衣摆,苦苦哀求:“父皇…求求你了……”
崇昭帝:“不争气的东西,你给朕松开。”
大皇子:“父皇,我自小就不争气,您为何还要用我来维持平衡,”他脑中想起三皇子曾经跟他说的话。
老三说,父皇只是把他当成磨刀石而已。
崇昭帝倏然低头:“你什么意思。”
大皇子:“在学堂的时候,我总是出错最多,让您最失望的那个。我努力过,我想让父皇夸我,可是您总是夸老二、老三,我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父皇,你为什么不放弃我。”
崇昭帝:“你为了舒家,跟朕说这种话?”
他道:“朕对你最失望的,就是这一次。”
他挣开大皇子的手腕,回了紫宸殿。
看着他的背影,大皇子说:“父皇,你有没有真心疼爱过我,期待着我,像是…像是疼爱七弟一样,真真切切的,把我当成儿子看,而不是平衡朝堂的一颗棋子。”
崇昭帝的身影顿了一秒,没回头。
回到了殿内。
崇昭帝一下一下顺着自己的心口,刺痛连绵不绝。
他倒出太医给的药丸吃了一颗。
余公公连忙给他倒水。
缓了片刻后,刺痛劲儿挨过去,外面还能听见大皇子一声声‘官当’的求情,和磕头声。
崇昭帝掀开窗户的一条缝,看见了地上的血。
-
大皇子磕头磕的实诚。
快晕了的时候,余公公拿着一道圣旨从他身边路过,低声说:“殿下,别磕了。陛下同意了。”
大皇子一愣。
余公公:“喏,这就是被追回来的圣旨,好险,慢一步,圣旨就出宫了。”
唉,降罪,又不是免罪,大皇子折腾的爵位都没了,真是……余公公内心也无法评说。
大皇子忍着眩晕,膝行几步,最后叩首:“谢父皇成全!”
窗口处砸出来个杯子,砰的一声碎在大皇子面前。
崇昭帝冷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没资格叫朕父皇。”
大皇子嘴唇轻微颤抖,两滴热泪砸在地面,他再次磕了个头,“儿子走了。”
他踉踉跄跄站起身。
来的时候狂奔,离开的时候慢行。
他一步步走下紫宸殿前高高的台阶,走到一半的时候,抬手捂住了脸,喉间发出一串笑声,似笑似哭,又悲又喜。
眼泪和血混杂在一起,狼狈而可怖。
太阳在乌云后高高俯视着人间,权力殿宇上的檐兽看不清面孔。
大皇子回了府,站在门口擦脸上的血和脏污。
舒文馨闻讯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酸极了,她抓住大皇子的手腕,“先回家,我给你擦,在外面不像样子。”
她以为大皇子进宫求情没有用。
大皇子却沉默了许久,“文馨,以后可能要过苦日子了,咱们能不能待在京城都不一定。”
舒文馨愣住,“你…你刚才进宫,说错话了?”
大皇子低下头:“换了一些东西。”
等了没多久,舒文馨就知道他换了什么东西。
余公公捧着份新鲜出炉的圣旨。
“大皇子求情,陛下准允官当,剥夺曲渡苍皇子之位,以抵舒侍郎死罪。舒侍郎判处终身监禁,舒家族人,仍流放岭北,特令女子不必为妓,男子不必为奴。
大皇子为岭北川锋百夫长,择日启程岭北,不得有误。”
从皇子到百夫长,从京城到岭北。
天差地别。
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大皇子:“臣接旨。”
余公公微微叹息,看着这帮孩子长大,二十年的时光,变成如今这样,内心不是不唏嘘。
“殿下一路珍重。”
大皇子:“我不是殿下了,公公往后莫要叫错,”顿了下,他又道,“去了岭北,或许连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余公公:“陛下就是在气头上,归根结底您还是陛下的儿子。而且啊,人的机缘捉摸不定,说不准您以后会回来的。”
舒家族人流放岭北,大皇子去那里做百夫长,舒家人也能好过一些吧。
大皇子:“公公慢走。”
余公公带着人走了,大皇子才看向舒文馨,他拿着圣旨。
“没跟你商量,就换了。”
舒文馨:“这么多年的筹谋积累,皇子之位,权势地位……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大皇子:“我跟割肉一样疼。但是不割,家就没了。只是大舅哥的仇,恐怕一时半会报不了了。”
舒文馨抱住他,痛哭出声。
“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
曲渡边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正在洗狗。
他对大皇子的选择并不意外。
“大哥他们一家什么时候走?”
叶小远:“快了,就这几日吧。”
曲渡边:“等到了时间,我去送送他们。”
走了,脱离京城,也算是好事吧。
他给第二只狗孙孙洗完澡后,院墙外飞进来一只鸽子,叶小远吹了声口哨,鸽子落在他手臂上。
叶小远展开一张最高级加密字条。
最高级加密的字条曲渡边教过叶小远怎么翻译,但是他学得不精通,只认得前两个字:“殿下,北边的。”
他在曲渡边面前展开纸条。
曲渡边看过来,洗狗的手指微微顿住。
随后甩甩手,看向北方。
“第二王庭将灭,那边要乱了。”
第146章
北疆。
王庭。
织仪坐在王后帐内。
吉日格拉撩开帘帐进来:“你叫本王?”他眼底下的黑眼圈这两年就没有消下去过。
织仪直言:“你在屯兵。”
吉日格拉笑了笑:“屯兵不是正常的吗?王后, 你带来的护卫乱跑可不是好习惯。”
织仪:“近日王庭内有传言说,王上打算整军出兵?”
“是整军,”吉日格拉说, “但是是为了清扫阿骨木多的残部,第二王庭的荒谬持续了这么久,王后应该也很烦心吧, 本王整军清除他们, 为了大周和北疆的和平, 王后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还是说, 王后担心第二王庭真的被屠杀殆尽。”
织仪淡淡道:“吉日格拉, 注意言辞, 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北疆和大周签订的和平盟约。”
两年多的北疆生涯,在她眉间添了坚毅和沉稳。
吉日格拉:“本王也是。”
“不过王后的手伸的太长了,这些天,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王后帐内, 不要出去了。”
织仪神色平静:“预祝王上铲除第二王庭顺利。”
吉日格拉出去后, 没一会儿,王帐外就来了四个负责看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