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在这里吃,”曲渡边说道,“父皇,我想回顺宁宫,看看宣娘娘。”
崇昭帝愣住,很快道:“应该的,应该的。”
“余德才,你去送送小七,再去个小太监,给他撑伞。”
“是,”余公公也笑了下,“奴才办事,您保准放心,肯定给永王殿下送到。”
曲渡边离开了紫宸殿。
崇昭帝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外面雪雾飞舞,天色略阴,仅有零星雪色,多是湿漉漉的地面。
轮椅行过的地方,门槛全部挪走,和当年小狗车招摇过市时候一样。
在路上的时候,余公公说:“织仪长公主也在顺宁宫,方才您在宫外的时候,她也在,就是没能有机会上前说话。”
曲渡边‘看’见了,阿姐和他那几个兄长站在一起。
阿姐都出来等他了,宣娘娘他们肯定等得更着急。
快到顺宁宫门口的时候,曲渡边抬手,余公公停下来,“殿下?”
曲渡边撑着扶手,站起来,“剩下的这一段路,我自己走。”
余公公有点急:“您不是不能久站?还是奴才推您过去吧。”
曲渡边摇摇头。
这是一段回家的路。
余公公只好站在这里等,紧盯着永王殿下,只要他一踉跄,他就抄起轮椅一个滑步冲上去接住。
曲渡边慢慢走到了门口。
不是刻意慢,他分明着急回来,却不知怎么就走的这样慢。
天有小雪,外面没有守着宫女。
他一袭狐裘大氅,站在朱红的宫门前,额间的小须须落在覆眼的黑绸上,连头发丝都透露着迟疑。
许久没有动作。
真是奇了怪了,他在犹豫什么。
上一世小时候就没了家,曲渡边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让阿姐提前捎了信给宣娘娘,他他设想中的见面,应该是他快快乐乐回来,和宣娘娘简单解释一下,就跟阿姐一起爽歪歪吃美食。
待会儿见面他该怎么笑?脸上该是什么表情?经脉的事没关系,眼睛的事该如何混过去?
几秒后,他才抬起手,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疯狂的狗叫声:“旺旺旺!!”
“旺旺旺旺旺旺!”
紧接着,有人疾跑而来,倏然停在门后。
曲渡边敲门的手僵住。
还没等他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大门猛地被打开。
正是宣妃。
她穿的并非平时在宫中穿的便服,好像正打算出门,听见动静后的瞬间就跑了过来。
曲渡边把手放下,指尖无意识捻了捻,随后嘴角扬起一抹笑。
“我回来啦。”
宣妃看见他这副模样,泪水夺眶而出。
她自小养他,多熟悉他这幅故作镇定的小模样?
她往前紧紧抱住曲渡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将近一年的牵挂思念,在织仪回家和郭贵人重聚的那刻就达到了顶峰。
曲渡边从来没见过宣妃这幅样子。
他们这对半路母子,再亲近,彼此之间好像还是有若有若无的客气和距离在。直到刚才,那点距离被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平了。
曲渡边:“娘亲,别哭了。”
宣妃一顿,然后哽咽道:“你个臭小子。”
“郭娘娘有没有做我爱吃的菜?”
顺宁宫内,织仪和郭贵人也都出来了,一点白和金来在曲渡边脚边转来转去,在他金贵的大氅上按下了狗爪印。
织仪眼中含泪:“当然有。”
“还有我们在草原上都想念的炸金角。”
她们牵住曲渡边的手,拉着他回了家。
远处。
余公公推着轮椅过来,吩咐顺宁宫的宫人将轮椅抬进去,待会儿还会有太医过来给永王殿下诊断。
顺宁宫的宫人一一记下。
余公公站在宫门口,将他们这么温馨的一幕收进眼底,又想起刚才在紫宸殿内,永王殿下和陛下的相处。
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第173章
顺宁宫。
暖灯燃燃。
用完午膳后, 杨太医来了一趟,给曲渡边诊脉。
不过他的结论和羊冲花差不多,经脉无法治疗, 不可久站,不可受累,依靠轮椅行走, 只能想办法缓解。
但是眼睛有治疗办法, 毕竟当时蝶窦刺激屏蔽嗅觉的针法就是他教的。
只是治疗效果缓慢, 或许需要几年的时间, 才能看见一点光亮。
他说话很小心, 怕刺激到曲渡边, 但是曲渡边听完,只是让他回去和崇昭帝如实禀报。
杨太医给他诊断花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离开顺宁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他在太医院一辈子了,从普通的太医到太医院院正,治病救人, 研制药方, 不少标准的或者奇怪的病症都是七皇子一个人提供的。
虽然痛苦,但给这孩子治病期间,总能被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好奇心和小动作搞得哭笑不得。
这次不一样了。
杨太医:“唉……”
给他提箱子的医徒低声道:“七殿下着实可惜, 希望您的药能早起作用。”
杨太医:“若是知道如此,老夫不会教给他银针刺穴之法。”
但是若是没有这个办法, 大周的边境, 现在恐怕还是战火连天。
-
曲渡边在顺宁宫的小屋一直都保留着。
此刻小屋的门关了起来。
曲渡边在被宣妃盘问:“你让织仪送来的信上只说了六个字‘无事, 不必担心’, 还让我在该打开的时候再打开。”
“听见边境噩耗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是这个时候, 但是小七,你现在……”
宣妃扯着他的袖子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皱着眉头:“如何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其实是有心里准备的,不然宁愿跟崇昭帝吵架也会冲到宫门口去。
方才是看见养大的小孩回来了,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
织仪和郭贵人也是。
“杨太医的诊断,总不会错,”郭贵人说着说着,又想掉眼泪,“你这孩子,别是诓我们,报喜不报忧。”
她这辈子就在顺宁宫,和宣妃一起养了两个孩子。
只求他们两个都能平平安安的,结果一路走来,一个比一个坎坷。
“稍微有些意外,但总体没事。你们看。”
曲渡边摘下眼罩在屋内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指着形状颇为好认的物品点名,最后打了套太极拳。
宣妃看得出来,虽然没有内劲了,力道也软绵了许多,但确实不是和杨太医描述的一样,不可动武,不可久站。
曲渡边收工,“这下你们放心了吧?”
宣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你的眼睛怎么……”
暗淡无光,眼无焦距,就是盲人模样。
曲渡边:“都说啦,是特殊办法,”为了显得更真实一点,他补充道,“也有副作用的,就是会暂时变成‘短视症’,然后畏寒。”
短视,就是现代的近视眼。
织仪:“看着和真的一样,不过小七,你什么时候恢复?这副模样回京,是不是有事。”
曲渡边:“嗯,但是暂时不能说,因为我也未查探清楚。等全部事了,我再全数告知。”
“这事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宣妃拧眉说,“你不该透露给我们这么多的,多一个人知道,你不就多一分危险?”
曲渡边摇摇头。
他又不是傻子,自己有分寸。
涉及旁余混杂势力、站队问题、朝中官员的他都没有透露,比如舅舅所在的镇南关、小春所在的东厂、猜到了一小半的夏赴阳,以及奚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