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不是这个家。
他的家在千百年之后。
但是他没办法跟任何人说,也没有人能帮他分担这一份孤独。
曲渡边只能抱着大黑的脑袋,用现在小孩子的身份,把这份无人理解的孤单倾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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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晚膳的功夫。
楚贵人暗害七皇子的事情就传了出去,顺宁宫住着的宣妃和郭常在虽然远离后宫风波,但郭常在有几个后妃牌搭子,听说了这件事。
回来后,就告诉了宣妃。
对于七皇子,郭常在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毕竟每次只要七皇子一来,她女儿就会很开心。
加上七皇子对她做的食物赞不绝口,没有哪个人会对这样的小孩生出恶感。
一回到顺宁宫,说完了这件事,郭常在犹自愤愤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这不就是摆明了欺负七皇子在后宫之中没有娘亲照顾吗,若是云妃…德静皇后还在世,七皇子怎的能被这些腌臜东西欺负了去!”
“娘亲,弟弟是出事了吗?”
郭常在摸摸织仪的脸蛋,“好女儿,你七弟没事,坏人被抓住了。”
小公主生气地挥挥拳头,“再欺负弟弟,织仪用石头砸他们,真可恶。”
郭常在:“姐姐怎么不说话。”
宣妃抬手召来自己的大宫女:“你且去外面打探一下,有没有小七的新消息。”
大宫女叫新晴,跟了宣妃很多年,行事十分沉稳。
她出去了约莫一刻钟,就带来了消息,“娘娘,紫宸殿传来消息,说是七皇子在楚贵人一事中收到惊吓,现如今高烧不退。太医院正在诊治。”
宣妃立即站了起来。
“高烧?”
新晴担忧道:“是,皇后娘娘也过去了,据说比侯老夫人进宫那次还要严重些。陛下只叫太医进去看,具体还不知如何了。”
宣妃忍不住紧了紧帕子。
“姐姐若是担心,去看一眼也好,左右皇后也在那里。”
宣妃却摇头,皱着眉道:“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按照你说的,楚贵人一开始似乎并没有去御花园围堵小七,总不可能是陛下点了她当第一个照看皇子的人,她就生出了坏心思。”
郭常在惊了一下:“姐姐是说,这事背后还有人?”
“后宫的手段,你我都冷眼看了这么多年,岂能不知借刀杀人的手段。”宣妃沉思片刻,“你带着织仪先回去,我自己想想。”
郭常在牵着织仪走了,宣妃来到书案前,肉眼可见的犹豫。
几秒后,她忽的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笑了笑。
她竟还在纠结是否要接纳七皇子,是否真的准备好承担起七皇子的期待和喜欢。
殊不知当她犹豫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替她做了抉择。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坚定之色。
“研墨。”
新晴替她研墨,宣妃提笔落纸,快速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卷成小拇指大小塞入小竹筒中。
“现在北城门检运处正是乱的时候,将这封信传出去,务必交到谢府,你知道的。”
新晴郑重应下:“娘娘放心。”
检运处这个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陛下有时候为了消息流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不齐有名有姓的家族都往里面塞过人,当然也有谢家的。
这可是娘娘五年来第一次往家里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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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京城谢家,虽非诗中之谢,但是出了名的为官清正的人家。
宣妃原名谢明萱,是谢太师的老来女,她上头只有一个哥哥,全家宠爱的如珠如宝。
只是她跟谢太师有矛盾,谢老太太去世后,宣妃就基本与家中很少联系了。
这时候冷不丁一封信送出来,现如今谢家掌权人,宣妃的哥哥,工部左侍郎谢静山直接冲入老爹的房中。
谢太师正泡脚呢,瞪眼道:“什么事,慌慌张张。教给你的稳重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是,爹,儿子莽撞,”谢静山深吸几口气,拱了拱手,用平稳的声线叙述,“妹妹来信了,刚……”
“你妹妹的信你不早说!!”
谢太师胡子一吹,从洗脚桶一下跳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谢静山手中把信抢了回来。
谢静山:“……”
他无奈道:“信里只是说,托谢家查一下楚贵人胞弟在狱中是否接触过什么人,或者有谁曾经打问过楚贵人的家世,以及后妃之中,能插手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有谁。”
谢太师:“楚贵人是哪个。”
谢静山:“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楚贵人以禁品毒害七皇子,虽未成功,但陛下震怒,下旨夷灭三族,明日朝会,大理寺和刑部会详谈此事。”
谢太师闻言陷入思索,他年纪大了,已经荣休。
谢家主脉现如今只有谢静山一人待在工部清水衙门,其余也都是名声好听,但权力不大的官位。
在京城素有清流官宦人家的口碑。
不过这也是他的意思。
如今的这位陛下太容易猜忌位高权重的臣子,他在朝堂为官之时,门生众多,时日一久,恐生结党之患。
只有他退了,家族后辈又都在重要但不关键位置上,甚至下放到地方,才有往上的前程,不会被打压。
即便如此,以谢家的人脉之广,想要查些事情易如反掌。
同样,为官大半生,他对一些事情很敏感。
“你妹妹一直没从孩子没了的打击中走出来,陛下要为七皇子选择母妃,她在这个关节找我……”
谢太师跟谢静山对视一眼。
谢静山:“妹妹想收养七皇子!”
“但收养皇子,若是以后七殿下想要争权,那我谢家天然就站在七皇子这边了。爹,这跟您最初不站队的想法可不一样。”
谢太师捏着纸条,背着手,光脚在屋里走了两圈。
谢静山看着地面湿漉漉的脚印,欲言又止。
“其实这件事,持剑侯府做出动作才正常。”
“哼,侯老夫人上次进宫,这才过了多久?七皇子一出事侯府就有反应,一次还好,可以说是撑腰,次次如此……老侯爷还在北疆,你叫陛下怎么想,这算威胁吗。”
谢太师叹道:“侯老夫人不宜动,但消息可以给她,且看她如何应对。”
谢静山:“那我们?”
谢太师将纸条掷入炭盆中,火苗猛地窜起。
“谢家不至于如此怕事,你妹妹若是能走出来,收养七皇子未尝不可。”
“此事,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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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汇聚着整个大周的权力者。
能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混下去的,或多或少都有些手段。
七皇子再上朝堂热搜。
最近的大事儿都跟七皇子有关系,朝臣们都快听麻了。一个两个在进宫前买了奶茶提精神,路上喝完了就放置在殿外的高架子上——
自从每日一杯热奶茶不自觉成了习惯后,崇昭帝就专门弄了个架子在门口给他们搁竹筒杯。
不为别的,就为这些臣子们喝了奶茶,上朝的时候能精神些,声音大些。
文臣武将各列两侧,垂首等着皇帝上朝。
等啊等啊,时间已经超了原本正常时间的一刻钟。
大家原本在偷偷蛐蛐别人,说某某大人昨天被自家夫人罚跪搓衣板,某某大人几日前道观捉奸被气吐血,至今卧病在家云云,还有的各自扯着纸的一边,在上面下五子棋。
现在全都纳闷:陛下怎么还不来,这早朝还上不上了,再不上他们可就回家了啊。
又过了一会儿,前头才有了动静。
众臣连忙整理衣襟,只见先是出现一张巨长的屏风,几乎将龙椅周围,连同两侧过道全都遮住。
紧接着,他们才看见陛下模糊至极的身影,他怀里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从屏风后面穿过去,坐在龙椅上。
几位宫人端着木托盘,把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放在了案上,但闻着挺香,大概是吃的。
奇了怪了。
陛下从来不在上朝的时候吃东西,顶多就是喝茶。
今天这又是屏风,又是点心,搞什么?
余公公清清嗓子:“上——”声音一顿,音调蓦地降下去,“朝。”
众臣:“……”
压着纳闷拱手行礼,“参见陛下!”
声音洪洪。
崇昭帝皱皱眉,这些臣子平日里就是吃的太好了,一个两个声音才这么大。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小孩,睡得很沉,没被吵醒。
这孩子一旦生病就离不了他,他昨晚跟着太医一块照顾,整晚没睡。起来上早朝的时候,这孩子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嘴巴咬住他头发,怎么都不放开。
想解救他的头发只有两种办法,第一,割断,第二,带着这小崽子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