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头上的四处钝器伤之外,他身上暂时没有发现更多明显的外伤,证明他在遇到袭击的时候,完全没有警觉,受袭后也没做出多少抵抗。”
他伸手轻轻点了点男尸身上的衣服,又拉住尸体的手腕,举起来,让林郁清看他的手。
“这名死者身上的衬衣、外套、裤子、鞋子,都是很便宜的地摊货,而且这人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身材也长得颇为高壮,肤色黝黑,从手掌的老茧来看,应该也是个做惯了体力活的。”
柳弈歪头一笑,“我想,一般的抢劫犯,也不大会挑这样的人当作下手目标吧?”
“也对哦……”
林郁清显然被说服了,一边点头,一边轻声嘀咕道:“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简单检查完男性死者的遗体之后,法医们把尸体装进敛尸袋里,准备送回法研所进行尸检。
随后,他们又以尸体的发现地为中心,朝外围进行勘察。
众人很快在河堤上发现了疑似男性死者滑落下来的压迹,他们爬上河堤,又在河堤延岸的人行道上,找到了零零星星的盐粒痕迹。
因为他们知道死者在生前曾经因为某种原因落进过海里,所以地上这些圆形、类圆形还带着彗星尾的盐粒碎屑,很明显应该就是从死者的衣物上滴下来的海水干燥以后留下的痕迹了。
所幸今天天气晴好,无风无雨,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柳弈等人找到的盐粒大部分都还保持着原状,没有遭到破坏,完整地记录着当它们还溶在海水里面的时候,那每一滴水落地时的形状。
因为人在运动的时候,从他身上滴落的液体——无论是血、水还是其他任何一种流质,都会留下他们特殊的运动痕迹规律,柳弈他们仔细研究过那些盐粒的形状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当时死者应该是用相当缓慢的速度,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的。
地上干燥后的盐粒呈现出经典的滴状图案。
它们的形状呈圆形和类圆形,周围溅出逗点状或者线条状的小锯齿,朝南的一面拖出一条短短的彗尾,而这彗尾的朝向,指示的正是死者当时行走的方向。
于是柳弈和戚山雨几人,顺着彗尾的反方向往前追踪,一边走一边在路面上仔细搜寻,小心翼翼地寻找相似的盐粒痕迹。
几人足足往前走了将近百米,盐粒越来越多,随后还找到了与死者所穿的鞋子鞋底花纹相同的脚印,脚印上全是海水干透后留下的盐粉,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滩涂上的泥沙。
“这里,老板,在这里!”
走在最前面的江晓原忽然大叫了起来,“我发现死者上岸的地方了!”
柳弈和戚山雨等人闻言,快走几步,赶到江晓原身边,果然在一片浅浅的滩涂上,发现了一连串脚印和手掌印,以及身体在泥地上碾压过的痕迹,明显是有人曾经挣扎着从此处爬上了岸。
“嗯,这就奇怪了……”
林郁清蹲在江晓原身边,看他在地上摆好了长长短短的比例尺,然后卡擦卡擦地不停拍照,一边拍,还一边喃喃自语道:“我们这一路走来,就只发现了死者一个人留下的痕迹啊,那他是什么时候受到袭击的?”
“对哦!”
林郁清听江晓原这么一说,也连连点头,同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柳弈和戚山雨,眼神仿佛一只睁着眼等着主人们指点的狗狗,“所以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柳弈侧头看看戚山雨,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
他回答:“或许,这伤是在他落水之前受的呢?”
“哎?”
林郁清诧异地睁大眼,不太确定的问道:“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从水里爬出来?而且还能走那么远?”
柳弈依然只是笑,“没做尸检之前,还不能确定,不过就理论上来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郁清“哦”了一声,表情依然有些似懂非懂。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
柳弈站在原地,转了大半个圈儿,朝周围远眺了一番之后,视线最后落到了十多米处的一处淡红色的堤坝护栏上。
“这地方,我怎么看着觉得有点儿眼熟啊。”
他拍了拍正在专心拍照的自家学生的肩膀,示意江晓原抬头。
江晓原搁下相机,顺着柳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护栏的式样,看着眼熟不?”
柳弈说完,又补充道:“昨天,可是七月半呢!”
“卧槽!”
江晓原浑身一个激灵,大声叫了起来,“难道他就是那个——水鬼!水鬼!”
戚山雨和林郁清当然不知道江晓原口中的“水鬼”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经过对方简单的解释以后,就很快了解了。
现在看来,某视频网站的那位UP主,应该是在无意中,拍到了男人刚刚从海里爬上来,然后沿着河堤往他死亡的桥墩方向走的一幕。
“如果找到那个上传视频的人的话,就能知道那段视频的准确拍摄时间,从而更精准的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了,对不对?”
林郁清这一回倒是理解得很快,扭头看向戚山雨,一双眼亮晶晶的,好像想寻求对方的表扬一般。
只可惜戚山雨分明觉得身为一个刑警,想到这一层只是最基本的常识,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先去找那个拍摄和上传视频的人,还有去调查死者的身份。”
他对柳弈说道:“至于确定死者的死因,就拜托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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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海市七月半水鬼上岸”的视频拍摄者,在两个小时之后,就让戚山雨和林郁清找到了。
拍摄和上传视频的人,是鑫海市本地某大专的大三的一名姓程的学生,学的是自动化机械专业,临近毕业,从一周前开始,刚刚在附近的一个工地进行实习,每日早出晚归,提前体验996的痛苦社畜生活。
昨天深夜,这位程姓小哥照例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半才下班。
那时他感到饥肠辘辘,于是在回宿舍的路上,步行绕去了两公里之外的一家烧烤大排档去吃宵夜——至于为什么是两公里外,自然是因为这附近一带实在太过偏僻,想要在半夜里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餐馆真的非常不易的缘故。
用程姓小哥自己的话来说,他吃完烧烤以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左右了,吃饱之后,他沿着原路往他的宿舍走,快到宿舍的时候,就看到河堤那边有人从滩涂上爬了上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因为视频拍摄者是土生土长的鑫海市本地人,自然也听说过七月半水鬼上岸的都市怪谈,于是立刻掏出手机,对着那人拍了起来。
从程姓小哥的手机里,他们看到了那个视频的准确的拍摄时间——8月15日,AM4:47。
…… ……
……
戚山雨这回是第一次带着林郁清出外勤,两人在外奔波了一整天,把从来只习惯做文书工作的小林警官累了个够呛,等到他的搭档终于肯放他回家的时候,他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走到了八点二十分的位置。
虽然能和他暗恋多年的山雨哥哥一起共事,令林郁清觉得很开心。
但再大的喜悦也不能具现为体力,补充他马上就要耗到了底儿的血条,他拖着脚步,爬上出租车,“咣唧”一下瘫在后座椅背上,喃喃地回答了司机“你去哪儿”的问题之后,很快就直接睡了过去。
在他迷迷蒙蒙快要睡着的时候,林郁清想起自家搭档刚刚告诉他的明天的调查计划,只觉得生不如死,恨不能就这样睡死过去,再也不用面对才好。
——原来当刑警,真的好辛苦、好辛苦啊……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林郁清只感到无语泪千行,并且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调岗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肯定会有读者疑惑小林警官这种一直坐办公室的菜鸟,为什么能调到重案组呢?
其实以从业资格来说,小林警官是完全可以这样调岗的,当然为了让调岗合理一点,我还设定他让家里帮忙疏通了一下关系啦~
第152章 9.dark water-07
戚山雨回到家的时候,柳弈竟然还没有回来。
他掏出手机,果然看到恋人在两小时前传过来的微信,说是尸检刚做完,他还要把鉴定书写完再回来。
好吃好喝休养了半个多月以后,戚蓁蓁的脚伤好了许多,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自己下地慢慢地走动了。她近来在家闲着没事,除了温习和看书之外,还会帮忙做些家务,比如提前做好晚饭什么的。
于是戚家兄妹一起吃了晚饭,又给柳弈留了一份。
到十点的时候,柳弈终于回来了。
他在法研所已经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神色依然难掩疲惫,看起来确实是忙了一整天的样子。
戚山雨立刻走进厨房,帮柳弈热好饭菜,又给多煎了个荷包蛋,端到餐桌上。
柳弈已经饿得够呛,也顾不得吃相优不优雅这个问题,捧起碗就埋头苦吃起来,很快就清空了碗盘。
“哎,这晚饭,都妥妥的能当宵夜了。”
柳弈吃完饭,端着汤碗,咕咚咕咚喝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拍了拍肚子,有些郁闷地叹道:“看来明天我得多跑几公里,才能补上这顿宵夜长的肉啊!”
戚山雨知道恋人最近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身材问题,总怕好不容易才练回来的六块腹肌又连成一片。
原本柳弈以前是个喜欢赖床睡懒觉的,不到非出门不可的点儿绝对不从被窝里爬起来,但他为了保持身材,这段时间也习惯了跟戚山雨一起早起晨跑八公里了。
“你哪里胖了?”
戚山雨把碗筷送回厨房,又变戏法儿似的端出一杯热腾腾的参茶。
“而且你今天这么累,多吃点才有体力。”
柳弈站起身,伸手抱住戚山雨的肩膀,笑着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我很想问问,都这个点儿了,我还要‘体力’来干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掂了掂某人蛰伏的大宝贝,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给你‘加餐’吗?”
“别闹。”
戚山雨眼疾手快,一把钳住了柳弈企图点火的爪子,“明天还得早起呢。”
“好吧……”
柳弈悻悻然地收回了手。
为了尽快将尸检结果做出来,他今天也确实够累的了,要是真把自家小戚警官的兴致撩起来,估计自己还没做到尽兴就会累到昏睡过去,就别想着还能和他好好地说话了。
所以他只是挂在戚山雨肩上,咬着他的嘴唇啃了两口,没再多做撩拨,就重新坐回到餐桌前。
“你猜,那人的死因是什么?”
柳弈一边小口小口啜饮着热腾腾的参茶,一边问道。
以戚山雨对自家恋人的了解,通常他在这样说话的时候,要给出的一定是一个会让他觉得意外的回答,不过他依然很配合的猜了猜:“因为死者头部的打击伤?”
“唔,是,也不全是。”
柳弈摇了摇手指,将一点茶水倒在茶杯托盘上,用手指沾起,在桌上勾勒出一个人的头部示意图。
“死者头上一共挨了四次打击,其中一次在额头,另外三次在后脑上。”
他的食指在人头的示意图上点了四下,标注出了具体的位置,然后继续解释道:“不过这四次打击只是让他出现了脑震荡和轻度的脑挫伤,可能当时人会晕过去,但是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
“哦?”
戚山雨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那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柳弈回答:“是颅内动脉夹层破裂造成的蛛网膜下腔出血。”